她默默地从菜筐里摸出一支用剩的眉笔,接笔在旁边添上:“李桂香,纺织厂下岗,癌症自费,痛过。”
仿佛被点燃了引线,越来越多的摊主加入进来。
卖水果的小贩用红色的粉笔在木箱上写着:“张翠花,为供儿子读书摆摊十年,累过。” 卖肉的屠夫用油腻的手指蘸着猪血,在遮阳布上写着:“赵老三,年轻时跑船断了腿,苦过。”
不到天亮,整条街的石板、木箱、遮阳布上,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与短句。
那些被生活磨砺得粗糙不堪的人们,用最朴素的语言,记录着那些被遗忘的,却真实存在过的生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市,地铁站里人潮涌动。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低头翻看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张《火前记忆录》手抄本的照片。
她指尖划动,一张张扫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和稚嫩的图画。
她忽然抬起头,望向地铁站广告屏里一闪而过的蓝色火焰涂鸦。
那火焰并不显眼,隐藏在炫目的商业广告之中,却像是黑暗中的一点星光,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眸。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说道:“原来火一直没灭啊。”
话音落下,呼啸的列车进站,巨大的风吹起她书包侧袋里露出的半截炭笔,那黑色的笔尖,像一支未熄的引信,无声地指向远方。
小萤捏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指尖微微发颤。
照片上的蓝布工装,破旧的厂房,以及那条带着血泪的横幅——“我们要活命”,无一不冲击着她的神经。
照片的质感粗糙,仿佛带着历史尘埃的味道,呛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照片的来源不明,就像一封来自过去的密信,指引着她去寻找被埋葬的真相。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照片右下角那个模糊的背影上。
那背影略显单薄,身形却挺拔,即便隔着岁月的迷雾,依旧能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场。
那……像极了叶雨馨。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却无法说服自己。
叶雨馨怎么会出现在二十年前的工人抗议现场?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将照片收好,没有声张。
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她需要找到更多线索,才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火忆堂的新地点选在了一家改建的养老院里,这里住着许多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老人。
小萤决定从这里入手,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火忆堂”前身的线索。
她拿着照片,走进了养老院的一间病房。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老人家,您好,我能打扰您一下吗?”小萤轻声问道。
老人没有反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小萤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递到老人眼前。
“您看看这张照片,您认识他们吗?”
老人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落在照片上。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呆滞,原本平静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听起来令人心碎。
突然,两行浑浊的泪水从老人的眼角滑落,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流淌下来。
他颤抖着抬起手,用枯瘦的手指,在床头柜上吃力地划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
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出现在床头柜上——“王建军”。
小萤的心脏猛地一跳。
王建军,正是菜市场黑板上第一个被写下的名字!
她立刻拿出手机,拍下了床头柜上的痕迹。
老人的反应,无疑证实了照片与二十年前那场工人抗议事件有关。
当晚,小萤在社区群里发布了一条消息,附上了照片的局部,只露出那些工人的面孔,以及那条醒目的横幅。
“有些火,烧了二十年才被人看见。你认得他们吗?”她没有解释,只是留下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刘长贵站在殡仪馆门口,看着被城管喷漆覆盖的《身后之声》语录,这些代表着逝者最后的心声,却被无情地抹去了。
但他没有选择对抗,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他联系了几位经常来送葬的家属,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咱们合伙买一块电子屏,挂在殡仪馆对面的药店广告位上,怎么样?”他问道。
家属们一开始有些犹豫,但听完刘长贵的解释后,都被他的诚意所打动。
“老刘,你说吧,要多少钱,我们凑!”一位中年妇女红着眼睛说道。
“对,只要能让俺家老头子说句话,多少钱都值!”一位老汉也跟着附和道。
就这样,刘长贵很快就凑齐了资金。
他找到一家广告公司,定制了一块高清晰的电子屏。
每天凌晨,他都会将一段录音上传到电子屏上——不是哭声,而是逝者生前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面条煮软点……”
“房贷还清了……”
“妈妈别怕……”
屏幕亮起的第一晚,就有家属站在对面,泪流满面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听着那熟悉的声音。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和亲人相处的那些温暖的时光。
更令人意外的是,某天深夜,一位年轻女子蹲在屏幕前,用手机录制了一段视频。
“我爸三年前走了,没人听他说过这些……原来他最后惦记的是我爱吃葱油饼。”她在说明文字中写道。
这段视频很快就在网上爆红,感动了无数人。
市殡葬协会主动约谈了刘长贵,提出了合作试点“临终话语存档计划”。
“刘师傅,您的这个想法非常好,我们非常支持。我们可以提供场地和设备,您负责收集逝者的最后遗言,怎么样?”一位协会领导握着刘长贵的手,激动地说道。
刘长贵看着眼前这位领导真诚的目光,心中充满了希望。
李哲最近被派去协调一场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纠纷,居民们因为利益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我坚决反对!装了电梯,我家采光肯定受影响!”
“我家住一楼,根本用不着电梯,凭什么要我出钱?”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自私,一点都不考虑我们老年人的感受!”
面对居民们的指责,李哲感到非常头疼。
他知道,如果用传统的调解方式,很难解决这个问题。
他决定另辟蹊径。
他向有关部门申请,调取了该楼三十年来的维修记录。
在厚厚的档案中,他发现了一个被尘封多年的秘密:四楼曾有一位独居老人,因为爬楼摔倒致残,但当年物业为了息事宁人,隐瞒了此事,并没有上报。
李哲将这份维修记录复印了一份,贴在了小区公示栏上,并在旁边附上了一张便签。
“张桂芳,78岁,2003年摔断股骨,医保不报,子女不知。”
第二天清晨,反对加装电梯的住户中,有人悄悄地撕下了自家门上的反对联名书。
一周后,全楼居民达成了一致,同意加装电梯。
施工队进场的那天,李哲站在工地围挡旁,用一支黑色记号笔,在角落里画了一个极小的火焰符号。
那火焰并不显眼,很容易被人忽略。
但路过的孙秀兰看到了,她的眼睛微微一亮,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地址。
孙秀兰的《接力本》被一名热心的列车员带上了K309次列车。
这本承载着无数人秘密的册子,在车厢里悄悄地传递着。
一位初中生在末页写下了一段话:“我爸欠债跑路,我妈天天喝酒,我说不出口。”
当本子回到孙秀兰手中时,已经有了七段回应。
有劝慰的,有分享类似经历的,甚至有人留下了心理咨询热线号码。
孙秀兰看着这些温暖的回应,心中充满了感动。
她没有再缝补这本破旧的本子,而是找到了阿福,委托他帮忙印制了三百本空白册子。
这些册子的封面统一印着一行小字:“你说,风会带过去。”
阿福有些不解地问道:“孙姐,为什么要印这么多?而且还不署名?”
孙秀兰笑了笑,轻声说道:“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敢写出来。”
第一批册子通过车站志愿者、校车司机、夜班护士等渠道,悄悄地投放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两周内,三个城市的火车站都出现了“留言角”。
有人用口红写,有人用胶带贴便签,内容从遗言到告白,无所不包。
这些来自陌生人的声音,汇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温暖着每一个孤独的灵魂。
夜晚,市规划局档案科的临时工周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他面前堆满了成山的废弃城建档案,都是些没人要的边角料。
他拿起一份落满灰尘的文件,封面上写着“纺织厂改造项目”。
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一张旧照片从里面滑落……周正眯起眼,盯着那份发黄的名单,老花镜下滑到鼻尖。
二十多个签名,歪歪扭扭,笔锋却出奇一致,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搓了搓手指,翻到名单末尾,三个名字赫然被鲜红的笔迹圈出:王建军、李桂香、叶振国。
叶振国!
他心中一震,这个名字,他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
他立刻调出尘封的旧资料,一页页地翻找。
终于,在一份当年的项目审批报告上,他找到了桂花巷项目的负责人——赵文山!
那个如今在市里呼风唤雨的地产大亨,徐墨辰家族政商网络里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
周正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预感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立刻将这份资料打印出来,准备上报。
然而,就在他点击发送邮件的那一刻,电脑突然死机,屏幕一片雪花。
他拔下U盘,想拷贝一份备份,却发现U盘也无法读取,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屏蔽。
当晚,周正忐忑不安地回到家。
他注意到门口的鞋垫被人翻动过,阳台晾衣绳上夹着的文件夹,也少了一页关键资料。
他没有报警,他知道报警没有用。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将剩余的资料全部扫描,然后匿名寄给了五个不同的媒体邮箱。
在每封邮件的末尾,他都写下了一行字:“火忆堂没死,它只是换了地方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