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羊羊离开的八年零三个月,春日的暖阳洒在青青草原上。
大家当年埋藏时光胶囊的那片土地,如今被划入了新建公园的规划范围,
他们只得相约前来,将那些承载着旧日记忆的物件重新取出。
那株当年种下的紫藤花树,历经八载风雨,已亭亭如盖,枝繁叶茂,淡紫色的花穗在风中轻轻摇曳。
笙羊羊站在树下,伸手触摸着粗糙的树干,决定将它移栽到自家扩建后的院子里,让这份记忆在新的地方继续生长。
美羊羊看着眼前的情景——笙羊羊身后,机器人小玖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咿呀学语的韵羊羊,不由得笑道:
“你现在可是天天把这小家伙带在身边啊。”
她说着,自然地从小玖手中接过孩子,轻轻揉了揉韵羊羊粉嫩的小脸蛋,眼中满是温柔。
笙羊羊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一旦离我稍远些,就会不安地哭起来。”
那倒不是令人烦躁的嚎啕大哭,而是那种细声细气、带着委屈的嘤嘤啜泣,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因此,她只好一直将韵羊羊带在身边。
好在韵羊羊格外乖巧,只要在笙羊羊附近,大部分时间不是安静睡觉,就是自己玩着手指,
饿了或是不舒服了,也只是咿咿呀呀地叫唤几声,从不哭闹,让笙羊羊省心不少。
回想起当初钱珊和熊知第一次看到笙羊羊抱着孩子来上班时,那震惊得几乎合不拢嘴的模样,笙羊羊便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小家伙的乖巧可爱很快便征服了所有人。
如今,甘霖集团她那层办公室里,甚至专门开辟了一个铺着软垫、摆满玩具的角落,成了韵羊羊的专属游乐区。
钱珊工作累了,总会跑过去逗逗孩子,还理直气壮地说:“帮老板照顾小孩,怎么能算摸鱼呢?”
另一边,沸羊羊看着美羊羊怀抱孩子时那自然流露的慈爱神情,心头一热,黝黑的脸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开口:“美羊羊……你要是喜欢孩子……我们也可以……”
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大男孩的羞涩。
美羊羊闻言,抬起头,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清晰地回答:“好啊。”
沸羊羊猛地一愣,仿佛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我说,好。”美羊羊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笑得更甜了。
不知何时,韵羊羊已被小心地塞回了笙羊羊怀里。
下一瞬,沸羊羊激动地一把抱起美羊羊,开心地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发丝随风飞扬,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懒羊羊在一旁看着,假装捂住眼睛,调侃道:“哎呀呀,狗粮吃饱了,真的吃饱了!”
事后,美羊羊认真表示,她暂时还没有立刻要小孩的计划,眼下更想专注于自己的记者事业。
沸羊羊则一如既往地支持她,憨厚地笑道:“都听你的!”
回到家后,笙羊羊独自面对着自己那个刚刚挖出的时光胶囊。
里面是一幅她亲手雕刻的浮雕作品,刻画着当年所有人的合照。
她纤细的指尖缓缓抚过浮雕上每一个熟悉的轮廓,凭着记忆和触感,一个个辨认着昔日的伙伴。
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戴着铃铛颈饰的少年形象。
她的动作骤然停顿,指尖带着难以言喻的眷恋,在那小小的、冰凉的浮雕面容上,反复地、轻柔地摩挲着。
这是时隔八年多,她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触摸”到他的脸庞。
良久,她才轻声吩咐:“小玖,帮我把这个……仔细裱起来吧。”
喜羊羊的那个时间胶囊,也被她带了回来。
里面静静躺着一对设计简约的素色戒指,还有几张泛黄的、画满了戒指设计草图以及……喜羊羊对未来详尽计划的纸张。
每一笔,每一划,关于未来的每一个憧憬,都清晰地写着与她有关。
他曾那么认真地计划着有她的未来。
可如今,她的未来里,却再也没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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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羊羊离开的八年零七个月,韵羊羊已经能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了,最清晰的,便是那声软糯的“妈妈……”。
钱珊和美羊羊知道后,兴奋不已,常常抱着小韵羊羊,不厌其烦地教她:“叫姐姐,姐——姐——”。
连已经上高中、长成清秀少年模样的小灰灰也跑来凑热闹,围着韵羊羊逗她叫“哥哥”。
懒羊羊、沸羊羊他们更是立下“雄心壮志”,发誓一定要让韵羊羊先学会叫“哥哥”。
最开心的莫过于慢羊羊村长。
看着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韵羊羊,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总会露出慈祥的笑容,
仿佛透过这个新生命,又看到了当年那群调皮捣蛋、却充满活力的小羊羔们。
不过,他总会欣慰地补充一句:“韵羊羊可比你们小时候乖多啦!”
有一次,笙羊羊在一旁听着众人争着当“哥哥姐姐”,忍不住笑着提醒:
“韵羊羊现在叫我妈妈。按辈分算,你们啊,都该是叔叔阿姨才对。只有小灰灰才能叫哥哥呢。”
美羊羊立刻挽住她的胳膊,撒娇般反驳:“叫姐姐显得年轻嘛!”
懒羊羊望着院子里嬉笑打闹的伙伴,
以及笙羊羊怀里那个纯净如同初生朝阳的小生命,不由得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记忆在时光里沉淀,而生命,在新的轮回中悄然绽放。
喜羊羊离开的八年零九个月,院子里的紫藤花开得正盛,垂落下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小小的韵羊羊终于开始摇摇晃晃地尝试迈出她的人生第一步。
“阿韵,来,到妈妈这里来。”笙羊羊蹲在几步开外,朝着女儿的方向张开双臂。
美羊羊、暖羊羊、沸羊羊、懒羊羊他们也兴奋地围成一圈,轮流蹲下身,拍着手鼓励:
“阿韵,来叔叔这里!”
“到阿姨这儿来!”
起初,不管大家如何呼唤,那个穿着鹅黄色小裙子、像只笨拙小企鹅般摇晃的小身影,
总会在蹒跚几步后,精准地转向笙羊羊的方向,最后一头扎进她温暖的怀抱,发出咯咯的欢快笑声,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航向。
后来,笙羊羊耐心地握着女儿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引导:“阿韵,慢慢走,美羊羊阿姨在等你呢。”
“看,沸羊羊叔叔那里有好看的小风车哦。”
在妈妈温柔而坚定的教导下,小韵羊羊终于开始尝试着,摇摇晃晃地、信任地走向其他张开怀抱的亲人,每一次成功的“远行”,都会引来大家由衷的欢呼和赞美。
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懒羊羊拿着会发出柔和星光的玩具球,
沸羊羊晃着彩色的小风车,
美羊羊摇着系有丝带的铃铛,
大家都用各种新奇有趣的玩具逗弄着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家伙。
笙羊羊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听着这充满生气的喧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无意识地轻轻转了转腕间那枚始终沉默的金铃。
直到某天,钱珊抱来一个做工极其精美、镶嵌着细小宝石的——纯金拨浪鼓。
“阿韵,看熊知叔叔和钱珊阿姨给你带什么啦?”
钱珊轻轻摇晃着那个金光闪闪、价值不菲的拨浪鼓,发出清脆悦耳的“咚咚”声。
一时间,院子里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被这“朴实无华”的礼物震住了。
紧接着,仿佛点燃了某种奇怪的竞争之火。
接下来的日子里,韵羊羊的玩具箱以惊人的速度被各种纯金打造的小鸭子、小汽车、积木块填满……
笙羊羊无奈地“看”着那个越来越沉的玩具箱,听着大家献宝似的介绍,只能摇头苦笑。
这群人,表达爱意的方式还真是……直接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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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羊羊离开的八年零十二个月,暮秋刚过,空气中还带着些许凉意。
笙羊羊牵着小韵羊羊,来到郊外的墓园。
今天是灵羊羊和泽羊羊的忌日,她想来让女儿认识一下,从未谋面,却一直活在妈妈记忆里的家人。
墓园宁静肃穆,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
笙羊羊引导着韵羊羊的小手,轻轻触摸着冰凉的墓碑,上面刻着外公外婆的名字。
“阿韵,这是外公,这是外婆。”她柔声说。
小小的韵羊羊仰着头,看着那两块并排的灰色石碑,奶声奶气地、发音还带着些模糊地问:
“外公……外婆?石头……为什么?”她的小脑袋里,还无法理解墓碑的意义。
笙羊羊沉默了一下,用尽可能简单平静的语气解释:“因为他们死掉了,所以被埋在了这下面。”
她不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否理解“死亡”这个沉重词汇的含义。
韵羊羊眨了眨那双酷似笙羊羊的、蓝绿渐变的纯净眼眸,继续追问:
“死掉了……就变成石头了吗?”
“不会,”笙羊羊蹲下身,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声音很轻,
“死掉了,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不能说话,不能拥抱。”
话音落下的瞬间,小小的韵羊羊似乎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猛地扑进笙羊羊怀里,两只小胳膊紧紧抱住妈妈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肩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要!我要见到妈妈!一直见到妈妈!”
笙羊羊心头一颤,用力抱紧怀里这团温暖柔软的小身体,仿佛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好,妈妈会一直在的,一直陪着阿韵。”
就在这一刻,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蓦然击中了她。
记忆中,仿佛也有一道带着清雅铃兰花香的身影,曾在她年幼时,用同样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空洞的银眸“望”向母亲灵羊羊墓碑所在的方向,怔忡出神。
摆放好带来的新鲜花束和糕点祭品后,笙羊羊牵着韵羊羊,缓缓走到不远处的另一座合葬墓前。
“妈妈,”韵羊羊好奇地指着墓碑上镶嵌的照片,“谁?”
笙羊羊的指尖轻柔地抚过智羊羊的照片:“这是爷爷。”
然后又缓缓移到旁边丽羊羊那温柔笑着的照片上,“这是奶奶。”
当韵羊羊看到丽羊羊的照片时,小嘴巴忽然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看……看新光……看越亮…………”
那是丽羊羊曾经唱过的、旋律舒缓柔美的摇篮曲,非常适合哄孩子入睡。
笙羊羊在夜晚哄韵羊羊睡觉时,偶尔会凭着模糊的记忆,轻轻哼唱几句,没想到小家伙竟然记住了。
稚嫩而走调的哼唱声在寂静的墓园里轻轻回荡,带着一种跨越生死的奇妙连接。
笙羊羊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
她仔细地摆放好给智羊羊和丽羊羊的祭品,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轻叹。
她牵起女儿的小手,柔声道:“我们回家了,阿韵。”
夕阳将母女二人的身影拉长,慢慢离开了这片安睡着亲人、承载着无尽思念的宁静之地。
喜羊羊离开的第九年,时光如同庭院里那株愈发茂盛的紫藤,悄然蔓延。
小小的韵羊羊,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与日俱增,像一只刚学会振翅的雏鸟,迫不及待地想要探索每一个角落。
“妈妈,这是什么呀?”
“那个为什么会响?”
她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笙羊羊目不能视,大多数时候,是由陪伴在侧的小玖用她温和耐心的电子音,为小家伙解答着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对于韵羊羊来说,她们的家——那座扩建后宛如迷宫般的中式合院,就是一个巨大而神奇的藏宝室。
每一扇雕花木门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一个新奇的世界。
有的房间堆满了来自星际的矿石,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有的房间陈列着古老的乐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
还有的房间,则飘荡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这天,韵羊羊抱着她那个沉甸甸的黄金拨浪鼓,迈着小短腿,“探险”到了妈妈的画室。
负责照看她的机器人七号,安静地跟在身后,电子眼柔和地闪烁着,确保小主人不会磕碰到任何东西。
画室里很安静,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铺着宣纸的长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淡淡墨香。
墙壁上,架子上,甚至一些角落里,都摆放着许多装裱好的画作。
有些是意境深远的山水场景,有些则是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
韵羊羊睁着那双蓝绿渐变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
一些熟悉的面孔,她能凭借记忆和感觉认出来。
她踮着脚,用小手指着一幅色彩温暖、描绘着铃兰花园的画:
“这系外婆!”画中女子的侧影温柔。
又指向另一幅气势恢宏的星空图下,并肩站立的身影:“这系外公!”
“美姨姨!”那是美羊羊在花田中回眸的画像。
“懒叔叔!”画上的懒羊羊正抱着一堆零食,笑得眼睛弯弯。
“沸叔叔!”沸羊羊在篮球场挥洒汗水的瞬间被定格。
“暖姨姨!”暖羊羊弹奏古筝的模样宁静而美好。
“村长!”慢羊羊村长捋着胡须,在实验室里思考的样子。
“不认识,不认识……小灰灰哥哥!”
她歪着头,辨认出了已是少年模样的小灰灰。
还有“爷爷!”智羊羊穿着宇航服的肖像。
“奶奶!”丽羊羊微笑着,仿佛在哼唱摇篮曲。
“果爷爷!”羊果果豪爽大笑的画像。
“芯爷爷!”芯太狼专注研究机械的侧影……
……
她的目光继续游移,直到停留在一系列画的中心。
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却反复出现在许多画作中的少年。
其中一幅尤为醒目:画中的少年一袭利落的蓝衣,身姿挺拔,正立于一片接天莲叶与亭亭荷花之上练剑。
晨光熹微,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明媚而耀眼。
一截鲜艳的红绸系在他的臂间,随着他的动作肆意飘荡,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充满了生机与力量。
韵羊羊看得入了神,小嘴微张:“是谁?”她从未见过这个漂亮哥哥。
她让七号小心地取下那幅画,自己则抱着拨浪鼓,啪嗒啪嗒地跑向笙羊羊的书房,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她的新发现。
“妈妈!画!好看!”她像只快乐的小鸟,一头撞进书房。
笙羊羊正用手感知着特制平板上的盲文信息,闻声放下手中的东西,脸上带着温柔的纵容:
“你又翻到什么东西啦?”
韵羊羊熟练地攀着妈妈的腿,爬进她温暖的怀里,然后把那幅卷起来的画塞给她。
跟在后面的七号安静地侍立一旁。
站在笙羊羊身后的小玖,看清那幅画的内容时,数据流明显停顿了一下,电子眼中闪过一丝拟人化的复杂情绪。
笙羊羊没有立刻听到小玖像往常一样为孩子解说,不由得微微偏头,“看”向她。
小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轻声回答:“……是喜羊羊少爷。”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凝滞了。
笙羊羊搭在韵羊羊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腕间那枚沉寂了多年的金铃,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无声地晃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却仿佛在心底敲响了一声沉重的回音。
韵羊羊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瞬间的沉默,她仰着小脸,纯净的眼眸里满是好奇:“喜羊羊少爷?是谁?”
她模模糊糊地知道妈妈的眼睛“看不见”。
在她小小的认知里,“看不见”大概就是像她玩游戏时捂住眼睛那样,只能看到一片黑色。
所以,她总是乐于充当妈妈的眼睛,叽叽喳喳地描述着她看到的一切。
遇到不认识的,就会求助小玖。
此刻,她用小手指着画,努力地描述着:
“一个漂亮哥哥,穿着蓝色的衣服,手臂上绑着红色的绳子。他踩在花花和叶子的上面,举着一根棍子。”
她分不清剑和棍子的区别,只能用自己有限的词汇描述,
“他的脖子上,有和妈妈手上一样的铃铛!”
她注意到了这个熟悉的细节。
笙羊羊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还在的话……你应该叫他爸爸。”
“爸爸?”韵羊羊重复着这个对她来说还有些陌生的词汇,小脸上带着困惑,“不在了吗?”
笙羊羊没有回答,只是将女儿更紧地搂在怀里。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是不在了,还是只是在某个她找不到的地方?
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小小的韵羊羊依偎在妈妈怀里,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
她想起之前去过的那个有很多“石头”的地方,小脑袋瓜里进行着简单的逻辑推理。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看着笙羊羊,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可是,阿韵没有看到爸爸的石头。”
稚嫩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笙羊羊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