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碎裂的玻璃门框，跨进那扇早已被藤蔓缠绕的铁门时，天色正沉得像一口倒扣的锅。风从废弃摩天轮的钢架间穿过，发出低哑的呜咽，仿佛有谁在远处轻声抽泣。游乐园的招牌歪斜地挂在锈蚀的柱子上，“欢乐天地”四个字只剩下一个“天”字还勉强可辨，其余的都被岁月啃噬得模糊不清。我抬头看了眼那根断裂的旋转木马顶棚，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动物骨架，裸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林队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瘦削，肩上的战术包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我们已经追踪b13的线索三个月了，从档案馆的尘封文件，到地下诊所的密谈录音，再到昨晚那通匿名电话——“去老游乐园，车轮下有东西”。没人知道是谁打的，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沉重得像是从地底传来。
“就是这儿。”林队突然停下，蹲在一辆翻倒的儿童小火车前。那车通体漆皮剥落，铁皮边缘卷曲如枯叶，车轮深陷在干裂的水泥缝里，像被大地吞噬了一般。我走近，看见车座下方有个暗格，被一层铁锈封死，林队用军刀撬开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生物在尖叫。
他抽出一盒老式录音带，黑色塑料壳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字迹几乎褪尽，只依稀能辨出“b13-终线”几个字。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手指不自觉地发凉。这种录音带，我在档案室见过，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警方内部使用的监听设备，磁带寿命极短，能保存至今的，几乎都成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林队没说话，只是从包里取出一台老旧的便携式录音机——那种带耳机插孔、需要两节五号电池的型号。他装上电池，按下播放键。机器发出沙沙的杂音，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磁带。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
“如果你们听到这个，说明b13还在运行。”
是老陈。
我的呼吸一滞。老陈，那个在三个月前“意外坠楼”的调查员，曾是林队最信任的搭档。他的死被定性为自杀，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监控也恰好“故障”。可我知道，他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我，只说了一句：“别让林队去游乐园。”
录音继续着，老陈的声音低沉、疲惫，却带着一种近乎执念的清醒：“别相信官方说的‘事故已结’。那不是事故，是清理。b13不是项目，是活的。它会呼吸，会记忆，会记住每一个坐上它的人。你们以为它停运了？不，它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运行。真相在车轮下，在每一站停靠的黑暗里。”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留下一片死寂的空白。林队关掉机器，脸色铁青。我盯着那辆儿童车，突然注意到它的车轮——不对劲。四只轮子中，有三只都锈得发脆，可最右边的那只，却异常光滑，像是被人频繁转动过。我蹲下身，指尖触到轮轴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那不是金属的凉，而是……像摸到了某种活物的皮肤。
“你看这个。”我低声说。
林队凑近，眉头紧锁。就在他伸手的瞬间，那车轮突然“咔”地转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敲响一口钟。我们同时后退半步，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风停了，连远处乌鸦的叫声也消失了。
“这地方……不对。”我喃喃道。
林队没说话，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我们开始仔细搜查这辆小火车的每一寸。在车底的支架上，我发现了一串刻痕——不是随意划的，而是数字：13-7-4-1。我掏出笔记本记下，突然意识到，这像是某种坐标，又像是……站点编号。
“b13的线路。”林队低声说，“官方记录里，b13是条地铁线，1998年因‘重大事故’停运。可没人见过那条地铁的轨道。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忽然想起什么：“老陈说过，b13不是项目，是活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我们猛地回头，只见那辆儿童小火车，竟缓缓地、无声地向前滑动了一寸。车轮碾过碎石，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它行驶在另一个维度。我死死盯着它，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别动。”林队低喝。
可那车没停。它继续向前，速度极慢，却坚定得令人窒息。车头原本朝向废弃的旋转木马，现在却一点点转向了园区深处——那片被高大铁网围住的“儿童乐园”禁区。据说那里曾发生过集体失踪案，十几个孩子在万圣节夜游时消失，连影子都没留下。
我们跟着车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甜腻的气味，像是糖果融化后的糖浆，又带着一丝腐烂的果香。路边的旋转木马不知何时亮起了彩灯，昏黄闪烁，音乐盒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是一首老式儿歌《小星星》，但旋律被拉长、扭曲，每个音符都像是在哭。
终于，小火车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锁，锁孔里插着一把小小的塑料钥匙——那是儿童游乐场的纪念品，通常送给完成闯关游戏的孩子。林队拔出钥匙，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是一条地下通道，台阶向下延伸，墙壁上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角落里堆着破旧的毛绒玩具。可那些玩具……它们的眼睛都是新的，黑曜石般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我甚至看见一只兔子的嘴角，缓缓向上扯了一下。
我们打开手电，光束照到尽头时，我差点叫出声——那里停着一列真正的地铁车厢，通体漆黑，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边用红漆写着“b13”。车门半开，内部漆黑如墨。
林队刚要迈步，我拉住他：“等等……你看地面。”
手电光下，水泥地上有一圈极细的裂痕，呈圆形，正对着车厢门。裂痕内，隐约有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某种液体渗透后留下的印记。更诡异的是，那圈裂痕的形状……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这是祭坛。”我声音发抖，“他们用孩子……喂它。”
林队的脸色变了。就在这时，车厢内突然传来“滴”的一声，像是启动的信号。紧接着，广播响起，依旧是老陈的声音，但这次，语调完全不同——机械、冰冷，带着非人的回响：
“欢迎乘坐b13终线列车。下一站：遗忘之站。请乘客闭眼，否则……你会看见你不该看见的东西。”
车灯骤然亮起，惨白的光从车厢内溢出，照亮了我们脚下的地面。我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没有动。而林队的影子，正缓缓抬起手，指向车厢内部。
我猛地后退，却被什么东西绊倒。回头一看，是那盒录音带——不知何时从林队包里滑出，此刻正静静躺在地上，磁带的一端被扯出，像一条黑色的舌头，缓缓蠕动，朝着车厢的方向爬去。
风又起了，带着甜腻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知道，b13……从未停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