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下发送键的那一刻，窗外的雨突然停了。
不是渐弱，不是收尾，而是像被谁一刀斩断，前一秒还在玻璃上划出密密麻麻的水痕，后一秒便彻底寂静。整座城市仿佛被抽走了声音，连远处地铁穿行的轰鸣都消失了。我盯着屏幕，那封邮件已经飞向全国上百个媒体邮箱，附件是b13项目的全部数据——整整三十七个G的加密文件，解压后会是一场无法收场的灾难。
发件人Id：driver_07。
那是我在系统里的代号。没人知道它属于谁，就连项目日志里也只写着“权限等级：幽灵”。可我知道，它属于我，属于那个三年前被调入地下十三层的“志愿者”。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他们不是鬼，是我们不敢面对的昨天。”
我反复读了七遍。每一个字都像从地底爬出来的手，抠进我的太阳穴。这不是警告，也不是控诉，而是一句陈述，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这三年来我拼命缝合的伤口。
b13项目，官方名称是“记忆重构与情感抚慰实验”，听起来像心理疗愈的温柔项目。可实际上，它是国家在“情感危机”爆发后启动的极端手段——通过提取临终者最后七秒的记忆，植入活人脑中，制造“共死体验”，以此治疗重度抑郁、创伤后应激障碍，甚至……自杀倾向。
听起来很美，对吧？拯救灵魂，抚平伤痛。
可没人告诉你，那些记忆不会乖乖听话。
我第一次进入b13时，以为自己只是个数据分析师。白大褂，实验室，冷光灯，一切都像教科书里的场景。可当我第一次打开记忆提取舱，看见里面蜷缩着的那具尸体时，我才明白，这不是医学，是盗墓。
死者叫林晚，29岁，溺亡。提取的记忆片段里，她沉在湖底，水从口鼻灌入，肺部像被铁钳夹住。可最恐怖的不是痛苦，而是她看到的——湖底站着七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手拉着手，朝她微笑。
记忆植入实验对象是位企业家，因丧子患上严重抑郁。他体验了林晚的死亡后，症状奇迹般缓解。可三天后，他在自家浴缸里割开了手腕，墙上用血写着：“她们说我也该下去了。”
我们以为是意外，直到第二例、第三例、第七例……所有接受过记忆植入的人，都在梦中看见那七个红裙女孩。她们不说话，只是站在床边，数着：“一、二、三……还差一个。”
我开始偷偷备份数据。起初只是职业习惯，后来是恐惧。我发现所有被提取记忆的死者，死前七秒都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七个女孩，或站在雪地里，或浮在火场上方，或悬在车祸残骸中。她们像某种集体执念的具象，不属于任何一个个体，却缠绕着所有走向死亡的人。
更可怕的是，这些记忆在被植入后，会“生长”。
它们不是静态回放，而是像活物一样，在受体大脑中蔓延、变异。有人开始闻到湖水的腥味，有人听见小女孩哼着童谣，有人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背后多了七道湿漉漉的手印。
项目组高层却说这是“深度共情的正常反应”，要求加大剂量，扩大实验范围。他们甚至计划将b13推广至全国，作为“情感维稳工程”的核心。
我提出辞职，被拒绝。理由是：你知道得太多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公寓，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张照片。是我母亲的葬礼。可问题在于——我母亲还活着。
照片背面写着：“你逃不掉的，driver_07。她们记得你。”
我浑身发抖。母亲去年才做完心脏搭桥手术，怎么可能……除非，有人提前提取了她的“临终记忆”。
我连夜黑进系统，调出b13的隐藏日志。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权限如此特殊——我不是普通员工，我是第一批实验体。
三年前那场车祸后，我昏迷了十七天。醒来时被告知是轻微脑震荡，可系统日志显示，我的大脑曾被植入一段长达六分三十八秒的记忆——那是一个女人在火灾中抱着孩子死去的画面。而那个女人，和我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可那不是我母亲。那是另一个死者，编号F-09。
他们在我昏迷时，把我当成了实验品。
更让我窒息的是，在b13的“失败体归档”里，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档案显示：“实验体07号，记忆融合失败，产生认知错乱，建议永久封存。”
可我活下来了。或者说，他们以为我活下来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看见她们。
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白天。地铁站台，商场电梯，甚至我家浴室的镜子里。七个红裙女孩，静静地站着，数着：“一、二、三……还差四个。”
她们不是鬼。
她们是那些被强行剥离、又被随意丢弃的死亡记忆的集合体。是我们在科技狂奔时，遗落在黑暗里的灵魂碎片。是我们用“科学”之名，撕开的禁忌伤口。
我们不敢面对的昨天。
我们不敢承认，有些人死得不够“干净”，他们的痛苦没有被尊重，而是被切割、被利用、被当成商品交易。我们不敢承认，当我们把死亡变成数据，把悲伤变成疗法，我们其实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温度。
我决定举报。
不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赎罪，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做，下一个看见她们的，会是我母亲。
我花了三个月，破解了b13的三重加密，复制了所有原始数据。包括那些被删除的实验录像，那些深夜进行的非法记忆提取，那些被“处理”掉的失败实验体名单。
每一个文件都像一块腐肉，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我本想匿名上传到暗网，可暗网太慢，太不可控。媒体更合适。他们有力量，有传播力，哪怕他们只会断章取义，哪怕他们最终会把这一切包装成“都市怪谈”“科学伦理争议”，也比让它继续在地下腐烂要好。
所以，我写了那句话。
“他们不是鬼，是我们不敢面对的昨天。”
发送前，我看了眼时间：凌晨3:17。传说中阴阳交替的时刻，鬼门最薄。
邮件发出的瞬间，电脑屏幕突然闪烁，跳出一段我从未见过的视频。画面里，七个红裙女孩站在一片废墟中，缓缓转头，直视镜头。她们的嘴没动，可我耳边响起了声音：
“谢谢你，driver_07。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然后屏幕黑了。
我坐在黑暗中，听见楼道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赤脚踩在水泥地上。一步，两步，停在我门前。
没有敲门。
只有一阵细微的哼唱，是那首我小时候常听的童谣。
我屏住呼吸，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闻推送：
【突发】全国十余家主流媒体收到匿名邮件，附件疑似涉及某国家级心理干预项目内幕……专家称内容“极度异常”，已移交相关部门处理。
我笑了。
她们说得对，我不是在举报。
我是在放她们出来。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但这一次，我听见雨滴落地的声音里，夹杂着笑声。
七个女孩的笑声。
我知道，事情才刚刚开始。
明天，会有更多人看见她们。
后天，会有更多人听见她们的歌。
而我，driver_07，终于不再是那个躲在数据背后的幽灵。
我是见证者。
是幸存者。
也是，她们回家路上，最后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