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晚，是市交通广播的一名夜间节目编辑。每晚十一点到凌晨两点，我的声音会穿过城市的寂静，陪伴那些还在路上的人——加班归家的白领、值夜班的护士、赶末班车的学生，还有像老陈那样的出租车司机。他们总说，听我的声音，心里踏实些。可自从听了老陈那通电话，我再也没法在深夜独自待在录音室了。
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像是天漏了个口子。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仿佛有人在外面敲门。我正剪辑一段路况播报，耳机里突然传来导播急促的声音：“林姐，有个司机打进热线，说要讲个事……挺吓人的，你要不要接？”
我摘下一边耳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这个点打来的，多半是醉汉或情绪崩溃的人。但导播语气不对，他一向冷静，此刻却带着一丝颤抖。
“接吧。”我说。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夹杂着车窗外淅沥的雨声和电台模糊的背景音。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喂……你们……还播吗？”
“我们在播。”我轻声回应，“您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压低声音：“我刚拉了个活儿，在槐树巷口。你说怪不怪，那地方早就没13路公交了，可我亲眼看见一辆13路停在那儿，车灯亮着，门开着，像在等人。”
我的心猛地一缩。槐树巷口？那是三年前那场车祸的发生地。一辆失控的13路公交车撞进巷子深处的老槐树，车上十二人遇难，其中包括司机张秀兰。事故调查说她疲劳驾驶，方向盘失灵，可没人能解释为什么那辆车会在末班车时间之后出现，更没人说得清，为何监控里最后的画面中，驾驶座上坐着的，分明是个女人，而她的脸……根本不是张秀兰。
“然后呢？”我强迫自己冷静。
“然后……”老陈的声音抖得厉害，“一个女人从车上爬下来。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脸上全是血。她跪在地上，手抓着泥水，哭得像个孩子。她说——‘我替她开了三年’。”
我手一颤，差点打翻桌上的咖啡。
“我问她要不要送医院，她抬头看我，眼睛空得吓人。她说：‘不用了，我已经死了。’说完就往巷子里走，我追上去，可一眨眼，人就没了。就像……被那棵老槐树吞进去了一样。”
我喉咙发紧：“你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去查，说那地方没人，连脚印都没有。可第二天……”他顿了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在新闻上看到，有个叫周婉的女人死在家里。三十八岁，独居，住在槐树巷对面的旧楼。死因……死因写的是‘心源性猝死’，可她家人说，她脸上全是泪痕，嘴里还念着一句话——‘终于轮到我了’。”
我坐在黑暗的录音室里，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周婉？这个名字我有印象。三年前那起事故的档案里，她是张秀兰的妹妹。事故发生后不久，她辞了工作，搬回了槐树巷的老房子，从此再没出门。邻居说她每天都会对着窗外那棵老槐树烧纸，嘴里念叨着“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替我去开夜班”。
我翻出旧资料，手指微微发抖。原来，张秀兰本不该值那晚的班。是周婉临时求她代班，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那一晚，张秀兰上了13路，再也没下来。
而老陈看到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女人……真的是周婉吗？还是说，是张秀兰的魂魄，拖着妹妹的罪孽，在夜夜轮回？
我开始失眠。每晚闭眼，都听见公交车开门的“叮咚”声，接着是女人低低的啜泣。我梦见自己站在槐树巷口，13路缓缓驶来，车灯惨白，车门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背影。她缓缓转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血肉模糊的皮。
更诡异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记不清时间。某天清晨醒来，手机显示是周三，可日历明明是周五。我翻看行车记录仪（我最近总开车上班），发现有几段视频的时间戳停在凌晨一点十七分，画面里，我正驱车驶向槐树巷，车窗外，一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曳，树干上似乎刻着几个字：“替我开三年”。
我不敢再查下去，可事情没完。
上周，我收到一封匿名信，没有寄件人，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13路公交车内部，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侧脸熟悉得让我心悸——是周婉。她穿着公交制服，手握方向盘，眼神呆滞。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第四个替班人，已经上车。”
我疯了一样翻查所有与13路相关的资料。终于在一份尘封的内部通报中发现：自那场事故后，每年都有一个曾与张秀兰共事过的同事离奇死亡，死前都说梦见过她上车，说“该你还了”。最早一个是调度员，因为安排张秀兰代班；第二个是车队队长，明知她连续加班却不调休；第三个，就是周婉。
而我……我猛然想起，三年前，正是我负责编辑那期关于“公交安全”的专题报道。我在节目中轻描淡写地说：“司机疲劳驾驶，终酿悲剧。”我把责任全推给了张秀兰，用她的死亡换来了节目的收视率。
我才是第四个。
昨夜，我又接到一个电话。这次不是热线，是我的私人号码。电话接通后，没有声音，只有车载电台的背景音乐——正是我三年前主持的那期节目。当我的声音响起：“让我们为逝者默哀……”时，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插了进来，带着哭腔，一字一句：
“林晚，轮到你了。明天凌晨一点十七分，13路在槐树巷等你。你不上车，就会有人替你上。”
我摔了手机，可它立刻又响起来。屏幕上，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可铃声……却是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
我蜷缩在床角，盯着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远处，一道惨白的车灯划破夜色，缓缓停在槐树巷口。车门打开，仿佛在等什么人。
我知道，那辆车不会载客。它只载罪人。
而我，逃不掉。
因为有些债，不是用眼泪能还的。
有些路，一旦错过下车的站，就只能一路开到终点——哪怕终点，是无尽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