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车门前，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按钮时，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深处爬出来的恐惧——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神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我知道，这一刻，我必须清醒。
我不是受害者。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脑海中的迷雾，震得我耳膜嗡鸣。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卷入这场噩梦的无辜者，是那个在第六次循环中侥幸存活、试图寻找真相的幸存者。可现在，录音笔里那段模糊却清晰到刺骨的声音告诉我：我是第七人。
“林晚……是你启动了这班车。”
“每一次重启，都是你记忆清零后重新上车。”
“你是钥匙，也是锁。”
我不记得。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按下过什么按钮，不记得自己是否曾在某个雨夜站在这辆末班车前，望着桥下翻滚的黑水，轻声说：“再来一次吧。”可身体记得。我的手指会自动寻找开门键的位置，我的脚步会在特定时间点停顿三秒，我的心跳会在经过第三根路灯时骤然加快——这些细节，像是刻进基因里的程序，而我只是个执行命令的傀儡。
小周在我身后尖叫，声音撕裂了车厢内凝固的空气。“不行！林晚你不能下车！一旦有人提前在非站点下车，整辆车就会爆炸！所有人魂飞魄散！这是规则！这是铁律！”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眼里盛满了真实的恐惧。她是真的怕死，也真的相信这套逻辑。可我已经不信了。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每次循环结束，尸体都会消失？为什么桥下的影子总朝着我招手？为什么每当我靠近车门，广播就会突然响起一段不属于任何语言系统的低语？
因为规则，本就是为我设下的陷阱。
我笑了，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像是终于看清棋局的人，在将死之前反而松了一口气。我轻轻地说：“那就让我试试。”
然后，我按下了开门键。
车门缓缓滑开，发出一声锈蚀般的呻吟，仿佛这辆车也不愿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外面依旧是那座桥，横跨在无底深渊之上，雾气缭绕，桥面湿漉漉的，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光晕。风从桥底吹上来，带着腐烂水草和铁锈混合的气息，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但最可怕的，是桥中央的那个残影。
它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衣服，长发披肩，背对着我站着。它的动作很慢，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一点一点转过身来。我没有看它的脸——我不敢看。可我能感觉到，它在对我笑。
它向我招手。
就像上次循环里，我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一幕。
小周在后面哭喊：“林晚！回来！你会毁掉一切的！”
老陈猛地扑过来想拉住我，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弹开，重重摔在地上。他的眼镜碎了，血顺着额角流下来，可他还在嘶吼：“别出去！那是‘她’！那是另一个你！”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我已经做过六次。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是在逃离，其实是在回归。这辆车从来不是载着我们驶向终点，而是把我送回起点——那个我亲手埋葬记忆的地方。
我迈出第一步。
脚踩在桥面上的瞬间，整辆车剧烈震动起来，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光疯狂闪烁。仪表盘上的数字开始倒数：00:03、00:02……爆炸程序已启动。
但我没有回头。
风越来越大，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散了眼前的雾。残影离我越来越近，它的步伐轻盈得不像人类，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间隙里。我能听见它呼吸的声音，低缓、潮湿，像是从井底传来。
“你终于来了。”它开口了，声音竟和我一模一样，“我等了六个轮回。”
“你是谁？”我问，声音出乎意料地稳。
“我是你不想记起的部分。”它说，“是你亲手割舍的执念，是你藏在心底的罪。”
“什么罪？”
它笑了，抬起手，指向桥下。雾气忽然裂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河。河水漆黑如墨，表面浮着七具尸体——六男一女。女人穿着白裙，面容模糊，但我知道那是我。
“那天晚上，你不是乘客。”它轻声说，“你是司机。你开着这辆车，载着六个陌生人，冲下了这座桥。你说你要带他们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你说你想重来一次。”
我浑身僵硬，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雨夜，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孩子们的哭喊，亲人的怒骂……还有那一句反复回荡在耳边的话：“如果你当初死了就好了。”
是我。真的是我。
我不是受害者。我是制造这场循环的凶手。
而这辆车，是我的赎罪牢笼，也是我的避难所。每一次重启，都是我对现实的逃避；每一次死亡，都是我对自己的惩罚。可系统有个漏洞——只有“第七人”能主动下车，打破循环。而第七人，只能是我。
倒计时归零。
我以为会爆炸，会灰飞烟灭。可什么都没发生。
车还在那里，安静地停在桥头，车门大开，像一张沉默的嘴。小周他们全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我和残影，面对面站着。
“现在呢？”我问，“接下来是什么？”
“选择。”它说，“你可以跳下去，让一切终结；也可以回去，继续扮演受害者，再走一遍这六个人生。”
我望向桥下。黑水翻涌，似乎在召唤我。
但这一次，我没有流泪。
我转身，走向车门。
残影在我身后轻声说：“你还会回来的。”
“也许吧。”我说，“但下次，我会带着记忆回来。”
我重新踏上车厢，车门缓缓关闭。引擎启动，广播响起熟悉的提示音：“下一站，起点。”
可这一次，我没有闭眼。
我看向窗外，看见桥边的树影中，站着一个新的女孩，正望着这辆驶来的公交车，眼神迷茫而恐惧。
她手里攥着一张车票，编号：07。
我知道，她是下一个“我”。
而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命运的人。
我是规则的破坏者，是循环的见证者，也是……新的引路人。
风穿过车窗，吹起我的发丝。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是我小时候的语气：
“妈妈，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错，你还爱我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早已写在这条永不停歇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