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这，这话…...为何如此熟悉？
未等艮尘深想，雷祖吃完丹药，又轻呷了一口茶，忽然歪头看向艮尘，随口问道：“对了艮尘，明日你几时能回来？”
艮尘一怔。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莫非…...
莫非此刻便是…...
艮尘看着雷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发干：“……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雷祖浑然未觉，继续说道：“明日若是处理得当，华东新‘境’的根基便可彻底稳固，你明日不是得去汤爷那儿走一趟吗？能早点赶回来不？我想你在新‘境’里帮我最后核验一番。”
是…是…是！！！！
就是这里！
就是，就，就是…就是这一日！！！
那一日前，所有的对话，此刻分毫不差地重现了！！！
艮尘蓦地站起身！
他动作之大，使得身下的木凳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一声尖锐刺耳的噪音！
“我不去！”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目光灼灼地盯着雷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我明日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守着你造境！”
他甚至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刃般直刺齐寰，一字一句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人！——在明日靠近华东'境'半步！”
这突如其来的怒喝让老缚和齐寰同时吓了一跳。
齐寰睫毛急速颤动了一下，遂即迅速掩下眸底那一闪而逝的阴鸷与狠辣。
他眨了眨眼，佯装出一副全然摸不着头脑的无辜模样，困惑地看向老缚。
老缚神色瞬间沉了下来，瞅着行为异常的艮尘，嘴唇抿紧，最终并未立刻出声。
雷祖也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怔，有些茫然地挠挠头：“啊…..是，是吗…...也好，也好啊。”
就在这时，后方院子里传来陈老栓洪亮的吆喝声，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屋内凝滞的气氛：“开饭喽，开饭喽！！鱼和鸡都炖得喷香咯！！”
“走走走！”
雷祖率先站起身，笑着招呼大家，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什么事儿等填饱肚子再讨论，饿死我了！”
话落，他迈着利爽的步子便出门。
老缚却仍狐疑地站在原地，面上不满与疑惑交织。
她瞥了一眼艮尘，故意提高了些声音，眸色不悦：“艮尘师尊今儿是怎么了？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院长预备明日最终选定兑宫首尊，还特地指望您去主持考核呢，这等关乎一宫传承的大事，您也不去了吗？”
谁知，艮尘竟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直接无视了她，紧跟着雷祖的脚步迈出了厅堂。
老缚彻底愣在原地。
这……？！
这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总是顾全大局、温和守礼的艮尘师尊么？
一旁，齐寰适时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语气温和地劝解道：“艮尘师尊倒从未对雷祖造境之事如此上心，说不定正因明日是关键时刻，所以格外紧张了一些？也是出于对雷祖的关切之心。”
老缚闻言，眸色更沉，心内因他的话反而笃定了几分对艮尘“临时抱佛脚”的不满。
老缚冷哼一声：“呵呵，对啊，师父之前独自支撑造境时，也没见他如此‘关切’。偏偏到这最后关头，倒想起来了，还如此反常。”
“也就只有师父心大，完全不计较这些…...罢了，这几日我们自个儿多盯着点吧，免得‘有心人关心则乱’，反而出了岔子。”
话落，老缚转头，目光复杂地望向院中艮尘紧贴着雷祖的背影。
齐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语气温柔可靠：“放心，一切有我呢，缚儿。”
老缚面色稍霁，对他露出一丝信任的微笑：“齐寰，幸亏有你...对了，春风今日怎么没一同来？”
齐寰面不改色，从容应答：“老季他心思细，早就自发去华东境附近巡查守着了，就怕明日关键时刻，有哪个不长眼的弟子或外人一个不留神误闯进去，扰了雷祖心神。”
闻言，老缚更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对艮尘的不满又添一分：“呵呵，若是艮尘师尊也能像春风这般踏实做事，可比方才只会瞪着眼大吼大叫有用得多。”
齐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乖啦，或许每个人对雷祖好的方式不同而已。莫要多想了，但愿明日一切顺利就好。走吧，先去吃饭。”
老缚微微点头，虽仍有些不快地瘪了瘪嘴，但最终还是转身，随他一同向院内的热闹走去。
院中灯火初上，饭菜香气四溢，众人围坐，看似一派热闹喧嚣。
雷祖与楚留香、陈老栓等人高声谈笑，推杯换盏；
李信罡沉默地坐在角落，目光不时掠过谈笑风生的老缚与齐寰；
王闯和贾郝仁则努力炒热着气氛。
然而，在这份喧闹之下，无形的隔阂与疑虑已悄然滋生。
艮尘守在雷祖身旁，神情紧绷，如临大敌，与周遭的欢快格格不入；
老缚虽坐在席间，却明显心不在焉，对艮尘的异常甚怀心思；
而齐寰，则周旋其间，言笑晏晏，唯有偶尔掠向艮尘或望向远处华东境方向的深沉目光，泄露出几分深藏不露的算计。
而这一抹异样，被艮尘全然看在眼里…...
…...
晚风拂过院中的桂花树，带来阵阵甜香，却吹不散那弥漫在欢声笑语之下，越来越浓重的、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
…...
震界——
迟慕声仍在微微啜泣，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尚未从那场酣畅淋漓的哭泣带来的抽搐中完全缓过劲儿来，鼻头眼眶都是红的。
小手紧握着母亲递来的卫生纸，鼻音浓重，透着一股孩子气未脱的脆弱。
身旁的几只大狗围着他，湿漉漉的舌头舔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温热，却也让他的泪痕更显清晰。
女子正伏在一张小桌上记账。
她握着一只几乎只剩短短笔头的铅笔，在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边写，边温和地说：“声声乖哦，不哭了。今晚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笑着看向儿子，透着期待：“今天可是我们声声的生日呢，我们家小寿星，今年有什么生日愿望呢？”
女子说着，又狡黠地挑了个眼神，补充一句：“除了玩具挖掘机哈，那个咱先在梦里看两年。”
迟慕声揉着眼睛，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啊，我…我没什么愿望…妈，我我就是想你…我好想你…”
女子闻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孝顺’逗笑。
她走近， 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他柔软的头发下，是一双沁着泪的桃花眼，正一眨一眨，满眼红红地盯着她看。
女子‘扑哧’一声，笑的温柔，递过一张纸巾：“声声真可爱，午睡之前还因为挖掘机跟妈妈闹脾气呢，怎么睡一觉起来突然这么懂事了？”
迟慕声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痕，又接过妈妈递来的卫生纸，狠狠地擤了把鼻涕，嘴里含糊不清却异常坚定地道：“我，我想吃妈妈做的葱油拌面...”
女子顿时一脸诧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葱油拌面？哈哈，平时我追着你喂，你都说不爱吃葱，扭着头跑开，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主动要吃葱油拌面？！”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乖乖哟，这过生日还能让孩子转性子的吗？”
迟慕声蹬着腿，带着点撒娇的固执：“就吃就吃！今天就要吃！”
女子眼神宠溺，连连应道：“好好好，就吃葱油拌面！妈妈给你做！那…除了面，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
迟慕声摇摇头：“没有啦。”
女子轻轻“咦？”了一声，感到有些意外：“往年不是都吵着要看你爹长啥样吗？”
说着，她俯下身子，面色稍稍严肃了几分，透着一抹小心翼翼的期待：“儿子，妈妈认真问问你哦，要是…要是这次你爹…真的回来了，你心里是啥感觉？”
迟慕声正环顾着这间无比熟悉又恍如隔世的小小宠物店，随口应道：“啊？我，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没什么感觉！？”
女子音量微微提高，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所料，满眼诧异。
窗外夕阳正斜。
凉席上的斑驳痕迹、货架上凌乱的玩具、角落处偶有的涂鸦、都是他和母亲独属的证据…...
迟慕声璀璨一笑，耸肩，语气随意：“我反正一辈子都看不到了，不想了呗！”
“说的什么浑话！”
女子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猛地站起身，带着些微的怒气：“你爹他这次肯定能回来！我有预感！”
迟慕声抬头看她，试图转移话题，嘿嘿一笑：“哈哈，妈，我今年是几岁来看？”
女子双手叉腰，故作生气：“好你个小兔崽子，学习学不好，连自己年纪都能忘了？！故意气我呢是不是？”
迟慕声挠挠头，只是笑着没接话。
迟母看着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你早晨起来就嚷嚷着非要买那个玩具挖掘机，睡个午觉起来，突然改要吃葱油拌面，现在连自己几岁都忘了？！”
她凑近一点，打量着儿子：“哈，跟老妈耍心眼呢？阁下这轮番变脸，用的是哪一计啊？”
迟慕声微微黑线，小声嘟囔：“妈呀，您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这浓浓的母爱果然只能持续三分钟啊…...”
迟母闻言，顿觉自己反应有点大，清了清嗓子，恢复温和的语气：“哈，哈哈…十岁哦，我们家声声今天十岁啦！是大孩子了！”
迟慕声点点头，可遂即，一愣。
几岁？
十岁…十岁…十岁！？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迟慕声“噌”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
迟母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迟慕声才猛地反应过来——
妈呀，这里是肙流的“境”！
境…？
不对，等等，不是只有雷祖的东南西北四大境吗？
这是…什么来着？
迟慕声想到自己刚刚推门而出的那扇写着——“坤界”字眼的大门。
‘坤界’…与‘境’，是不是有区别？
这里...是什么路数啊？
为何如此真实，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迟慕声挠了挠头，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只得强迫自己慢慢坐下，低声说：“没…没什么。”
此刻，迟母已经起身走向后面的小厨房，开始洗菜、准备做饭。
迟慕声愣怔地坐在竹席上，听着水流声和锅碗的轻响传来，充满了生活气息。
男孩的小身板穿着背心短裤，面庞稚嫩，但神情疲惫而失落，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怅然。
空气中的尘埃偶尔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夕阳透过来，显得沉寂又孤单。
身旁，几只大狗温暖地围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手，那湿漉漉的舌头舔舐的感觉异常清晰、温热。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凝神，回想着那时长乘在境内的话语。
尝试像陆沐炎那样，尽量让自己心无杂念，压制住所有发散的念头，不让自己的想法去“影响”这个“界”……
然而，就在这时。
店门口…欢迎顾客的铃铛“叮铃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提着一个航空箱进来，里面是一只安静的柴犬。
她把笼子放在门口，扬声说道：“声声妈，狗狗放这儿了啊，我下午六点再来取。”
迟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哎，好嘞！”
迟慕声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紧：“…这人也是我潜意识里想出来的吗？”
未等他理清思绪，门口铃铛再次“叮铃铃”响起，透着一抹令人心慌的余悸。
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探进头来：“声声妈，还有三件货今晚铁定到不了了啊，明天下午才能送来！”
迟母闻言，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语气有些着急：“啊？都拖了三四天了，怎么还差三件呐？我明天赶着要给客户送狗粮呢，上午送过来呗？人家狗饿一上午，哪个主人能乐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