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管事李三斤小碎步凑上前去,五官挤成了一团,哭丧着脸道,“官爷明鉴,小的便是这儿的管事......”
话音未落,那衙役已揪住他后领,猛地往地上一掼,“跪好了回话!”
李三斤的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姜丹木隐在围观的人群中,脸色阴晴不定。
“搜!”
中间那位大人神色未动,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身后的几十名衙役顿时如饿狼扑食一般冲向焦黑的废墟,靴底扬起一片片黑灰。
本就残垣断壁的废墟,经过这番折腾,更是狼藉不堪。
衙役们翻检间,焦黑的梁木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碎瓦残砖被踢得四处飞溅,几个铜钱从废墟的缝隙中滚出,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微光。
衙役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枚铜钱擦拭干净,连同半张焦黄的地图、几片残破的信笺,一并呈到当中那位官员的面前。
那官员指尖摩挲着铜钱上的纹路,又瞥了眼信笺上残缺的字迹,突然厉声喝道,“全部拿下!此处即刻查封!”
衙役呼啦啦一窝蜂般地冲上去,将赌坊众人尽数按倒在地。
拱卫四周的官差纷纷谄媚,“赵大人明察秋毫,属下佩服!”
姜丹木见状,身形微矮,借着围观人群的遮掩,悄悄退走。
殊不知,暗处有双眼睛早已锁住他仓皇的背影。
“跟上。”
阴影中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打了个手势,四名精干的探子立即离开围观人群,尾随姜丹木而去。
姜丹木穿街过巷,并未走出多远,便察觉到身后坠着尾巴。
他冷笑一声,故意绕到城南一处荒宅,开门进去,在里面待了两刻钟后,怀中塞得鼓鼓囊囊地走了出来。
他脚下未停,跟着他的几人也脚下不停。
随后,姜丹木钻进一家当铺,再出来时,怀中空空如也。
他看着那些跟踪者四散离去,以及自己安排的反跟踪人手,姜丹木眼中寒光闪烁。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算计他!
这头,赌坊管事李三斤被按在地上,套上木枷锁回县衙的时候,尚在懵懂。
当那卷莫须有的地图掷在他被鲜血糊住的眼睫前时,他才猛然间惊醒——原来东家早已落入他人彀中。
“全完了......”他嘶哑着低喃,充血的眼珠几乎瞪出眼眶,“是谁?!究竟是谁?!”
“赶紧招了吧。”手执长鞭的衙役咧开一口黄牙,“还指望你主子来救你?他自身难保!”
“冤枉啊,大人!”李三斤突然癫狂般叩头,“赌坊里人来人往,每日成百的客人进出,谁知是哪位客人落下的......监察不严我们认罚,可是这通敌的罪名......”
角落里的衙役“呸”地吐出嚼烂的鸡骨头,油手往身上一抹,“还嘴硬!给老子继续打!”
就在刑求继续的同时,城东一座大宅内,这场风波的核心人物姜丹木正把玩着一枚新铸的铜钱,听着属下汇报消息。
烛火摇曳,将姜丹木半边面容隐在阴影里。
他嘴角虽噙着笑,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窗外皓月当空,清辉如水,将庭院照得纤毫毕现,却照不透他心中翻涌的黑雾。
“大人......”和风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大本营来报,觊觎草场的两部,一个已被吞并,另一个重伤退缩。只是王庭突然插手,居中调停......”
“胡将军大捷,鲜卑溃退秦凉二州。早前联络的部族,如今纷纷改口观望......”
“反跟踪的弟兄回报,两人进了张府,一人入了县衙,还有一人径直出了城......”
“张府派人去了当铺,追问抵押之物......”
“府衙大牢传来消息,赌坊搜出地图密信,定了通敌之罪,要......要连坐......”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姜丹木手中那枚新铸的铜钱,竟被硬生生捏成两半。
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呵!”姜丹木重重捶着木桌,额头青筋直跳。
三日后,城门口告示栏前人头攒动。
盖着朱红大印的海捕文书赫然在列,旁边站着个口若悬河的衙役,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细作”姜丹木的罪行。
“赏银一百两!”这数字一出,围观百姓顿时骚动起来。
有个粗布汉子刚露出贪婪之色,就被身旁老者拽住,“小子,这等亡命之徒,小心银子没到手,先丢了自家性命!”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暗自盘算,更有人听完热闹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那张画像上的姜丹木面目狰狞,额头上竟还多了一道醒目的疤痕,与往日锦衣华服的模样判若两人。
城门口,一个相貌平平的农家汉子驻足良久,待听完衙役绘声绘色的描述后,默默随着出城的人流消失不见。
三日后,正午的集市格外喧闹。
赌坊一干人等被押赴刑场,刽子手的大刀寒光闪过,几十颗头颅滚落尘埃。
血染的黄土地上,尸身被草席随意遮盖,任由来往行人指指点点。
......
张府花厅内,张云景打量着下首改头换面的“李老板”,“李老板这副打扮,可是已有决断?”
姜丹木躬身奉上一个锦盒,“求大人给条活路。”
管家接过呈上,张云景瞥见盒中内容,笑意渐深。
“秦州护羌校尉宋玉昌乃老夫门生。”他合上盒盖,指尖轻叩,“持我手书前往,可保你东山再起。”
姜丹木指节发白,垂首时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声音却带着激动地颤抖,“谢大人再造之恩。”
姜丹木深深俯首,将满眼怨毒尽数藏于阴影之中。
此刻,他需忍,必须忍!
待到他日铁骑踏破城门,定要这些狡诈的汉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丹木接过手书,转身便走,连句客套话都欠奉。
管家望着那决绝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回到花厅,“老爷,此人恐怕心存怨怼,这般放虎归山......”
“虎?”张云景嗤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木盒中的账册,“不过是个在边境线上游走的走私商人罢了。宋玉昌若连这等蝼蚁都拿捏不住......”
张云景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随手将那本账册掷回锦盒,取过一方雪白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