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嘶力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残余倭寇闻令而动，数名弩手立即调转方向，冰冷的箭簇齐刷刷对准了清清。
刹那间，刀光剑影如暴雨倾泻而来。
清清心神一凛，脚下踏出“移形换影”的精妙步法，身形如游鱼般在箭雨中穿梭。
三支利箭擦着发丝钉入身后树干，左袖却被一支冷箭撕裂，险些伤及皮肉。
铁盈袖见状不由焦急，腕间银铃摇动，蛇群霎时一齐涌向弓箭手。
毒蛇虽能缠住武士双腿，却挡不住破空而来的箭矢。转眼间，地上已横七竖八躺着数十条被箭钉穿的死蛇。
清清心知不能硬拼，竭力向战圈外围游走。可倭寇如附骨之疽，始终将她团团围住。
随着时间推移，她呼吸渐重，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步伐也不复先前的灵巧。
“砰——”
清清一个踉跄，被脚下断矛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连靖等人被混战缠住，一时难以抽身。
倭寇见状更是疯狂，数名弩手弓弦拉如满月。寒芒破空而来，清清就地翻滚，这才堪堪避过。
就在她要起身之际，一支角度刁钻的冷箭从侧后方袭来。箭簇泛着幽蓝寒光，径直射向她后心。
清清察觉到身后袭来的杀气，神情骤凛。她顾不得手臂疼痛，强行施展轻功，身形如柳絮般飘转，险险避开这致命一箭。
未及喘息，又是三支利箭袭来，直取她周身要害。
清清咬牙闪转，勉强躲过射向心口与咽喉的两箭，一抬眼却见第三支箭已到眼前。
她转身欲逃，就见先前两支正扎在退路上。瞳孔瞬间紧缩，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箭矢即将洞穿胸膛的刹那，一股大力从斜后方撞来。
清清整个人被狠狠扑倒在地，耳边清晰响起利刃入肉的闷响。
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带着陌生的淡淡香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近在咫尺的痛哼声让清清浑身一颤。
她抬头望去，声音彻底变调。
“你——怎么会是你？”
后背插着羽箭、面色惨白的女子，竟是慕容婉。
原来她被送回京城途中，不巧遇到大批倭寇袭击。押解官兵死伤殆尽，混乱中她挣脱枷锁逃入深山。
伤重垂危之际，恰好被这支南朝起义军所救。感念救命之恩，又无处可去，她便隐姓埋名留在了军中。
今日行至落雁坡，她一眼就认出被倭寇围攻的正是清清。慕容婉心急如焚想冲下去，双脚却又像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
她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吗？会不会......厌恶甚至痛恨她的出现？
这份犹疑让她迟迟没有勇气现身，直到看见那支夺命冷箭。
清清怀中一沉，贯穿慕容婉胸口的箭矢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鲜血汩汩涌出，顷刻间浸透了她环抱的双臂和前襟。
温热、黏腻，带着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慕容婉面如金纸，唇边却染着刺目的猩红。她虚弱地睁开眼，望向清清惊愕茫然的面容，复杂的情绪从眼底掠过。
“咳......”她牵动嘴角，又是几口鲜血呛出。声音细若蚊吟，却清晰地传入清清耳中。
“我伤过你......一箭......现在......还给你......我们扯平了......”
清清浑身一颤，双臂不自觉收紧。她呆愣地望着怀中气若游丝的人，嘴唇微微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容婉艰难喘息着，目光缓缓移向胸前冒出的箭镞。
她试图扯出笑容，却被剧痛扭曲了面容。
“下次......动手......我......可不会......让着你了......”
这番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清清心头。
那些针锋相对的争吵、扭打撕扯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可慕容婉为她煮面时别扭的神情也不断浮现在眼前。
扯平？她们之间纠缠了那么多恩怨情仇，早已算不清谁欠谁更多，又如何能扯得平？
清清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是本能地抽出银针，刺入慕容婉颈后风府穴。紧接着又是几处大穴，手法娴熟得仿佛身体自有记忆。
慕容婉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清清厉声喝道：“不许说话！”
她死死盯着那不断涌血的伤口，眼眶通红，几乎要将牙根咬碎。
脑海中疯狂思索着救人之法，却只余下一片空白。方才灵光一闪的医术仿佛只是错觉。
“没......没用的......”慕容婉奄奄一息，“我......知道的......我......不行了......”
“我让你别说话！”清清粗暴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你就知道说些没用的，大笨蛋！”
慕容婉吃力地转动眼珠，最后一次凝视着清清被汗水、血污和泪水浸染的脸庞。
“我......真的很讨厌你。希望来世......别再遇见你......你也......不是我......妹妹......”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嘴角却倔强地上扬。
多年来背负的精神压力在这一刻尽数卸下，她原以为会恐惧死亡，没想到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现在不欠任何人了。”慕容婉声音越来越轻，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
“孟清清......我想回家......我......我想......我娘......”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她眼睫便如折翼的蝶般轻轻颤动，永远地垂落下来。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仿佛只是沉入了沉睡。
天地瞬间沉寂。
清清跪坐血泊，怀中身躯渐渐冰冷。她怔怔地望着那张了无生气的面容，脑中剧烈疼痛。
这是从小与她斗到大的慕容婉，是自己总爱肆意嘲笑她却不许旁人欺负她的冤家，是她曾以为会纠缠一辈子的死对头。
“谁准你扯平的！”清清摇晃着怀中无声无息的人，“你这骗子......故意这样，叫我连恨你的理由都不能有。”
最后一名倭寇轰然倒地。
满场浴血的义军、连靖、铁盈袖，以及伤痕累累的亲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少女身上。
“你醒过来。”清清将脸贴上慕容婉冰凉的面颊，嗓音发颤，却仍固执低语。
“只要现在睁眼，我就原谅你。”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清清死死咬住嘴唇，执拗地仰着脸：“再不睁开，我真的要生气了。”
她才不要为这个讨厌鬼哭呢。
可滚烫的泪珠偏要和她作对，一颗接一颗砸在慕容婉苍白的脸上，烫得人心口发疼。
“慕容婉，你听见没有，我都说不怪你了。”
她张了张嘴，想骂她，想凶她，可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
强撑的坚强最终还是崩塌，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不生气了......真的不生了......你回来好不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