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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通道里,那沉重而有节奏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嚓……嚓……嚓……”,一下又一下,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头上。应急灯发出的惨白光束,随着队伍的移动,在凹凸不平、湿漉漉的岩壁上晃来荡去,把大伙儿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像是黑暗中一群沉默的鬼魅,默默地跟随着。

宿羽尘闭了闭眼睛。

刚才那一段关于七岁、关于第一次杀人的回忆,就像一把生锈了多年、边缘都钝了的刀子,又一次在他心底那块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疤上,狠狠地……划拉了一下。

不锋利,却带着锈蚀的粗糙感,磨得人又钝又疼。

那股隐隐的、陈旧的痛楚,从记忆深处弥漫开来,混杂着此刻身体的伤痛,让他胸口一阵发闷。

他沉默了好几秒钟。

胸腔里的气息因为情绪的波动和伤口的牵动,变得有些不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细微的、仿佛有沙砾卡在气管里的滞涩感,不太顺畅。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旁那只一直紧紧握着他的、属于罗欣的小手,又用力地……攥紧了一些。

那只手很小,掌心冰凉,甚至有些粗糙(也许是常年接触蛊虫和毒物的关系),但传递过来的力道,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和一种……无声的安慰。

仿佛在说:我在听。我在这里。

这微凉却坚定的触感,像是一缕清泉,流进了他因为回忆而有些混沌、燥热的思绪里,让他稍稍……清醒、平静了一些。

宿羽尘缓缓地转过头。

目光,落在了罗欣那张泪痕未干、在应急灯冷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小脸上。

女孩长长的睫毛,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上面挂着细碎的、如同晨露般晶莹的泪珠,随着她轻轻眨眼的动作,颤巍巍的,好像随时会簌簌落下。

他扯了扯嘴角,脸上肌肉的牵动,立刻让那些已经处理过、但依旧敏感疼痛的伤口传来抗议。最终,他只扯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甚至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笑容。

但他的声音,却刻意放柔了一些,比刚才讲述那些血腥往事时,多了几分努力想表达的温和与温度,尽管依旧沙哑得厉害:

“怎么样?”

他看着她,轻声问道:

“是不是……很可怕?”

“一个七岁的小孩……手里拿着枪……杀人……”

罗欣闻言,下意识地抿了抿自己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但那只握着宿羽尘的手,却又默默地……收紧了一些。

她能想象。

太能想象了。

虽然她没杀过人,但“混沌”组织里,杀人如同宰鸡屠狗般的场面,她见得太多太多了。

她可以想象出,在那个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混乱战场上,一个只有七岁、个子可能还没枪高的小男孩,握着一把沉甸甸的、冰冷冷的手枪,面对那些凶神恶煞、满脸狰狞、举着刺刀冲过来的敌人时……

心里该是何等的……恐惧。

何等的……无助。

何等的……绝望。

那一定比她自己被扔进虫缸、被万毒噬咬时,感受到的纯粹肉体痛苦,还要可怕得多。

因为那不仅仅是疼痛,更是对“生命”这个概念最直接、最残酷的……践踏和剥夺。

“那帮混蛋……”

宿羽尘的目光,缓缓掠过罗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在触碰一件极其易碎、又布满伤痕的瓷器,生怕用力稍大,就会让它彻底碎裂:

“石毒牙他们……应该没有……训练过你……拆定时炸弹吧?”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一些:

“当然了……”

“我估计……你小时候……应该……比我……痛苦多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很沉。

想起罗欣刚才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怪物”自嘲,想起她那双空洞得仿佛失去了所有星辰的眼睛里,弥漫的浓重绝望……

宿羽尘的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那是一种同病相怜,却又无力改变的酸涩。

他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小小的自己。

“可咱们……应该……是一样的。”

宿羽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命运弄人般的感慨:

“在别的孩子……上小学的年纪……”

“在操场上……追跑打闹……玩着跳皮筋、丢沙包……背着书包……唱儿歌的时候……”

“咱们……可是……每天都……徘徊在……”

他停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字字锥心的语气,说出了那四个字:

“生死……之间……啊……”

“生死之间”。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轻飘飘的,像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可是,落在罗欣的耳朵里,心里……

却仿佛有千斤巨石,“咚”地一声!狠狠地砸了下来!

砸得她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

砸得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是啊……

生死之间。

别的孩子在为作业烦恼,为考试成绩担忧,为得不到心爱的玩具而哭闹的时候……

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在同样的年纪,却在每一天,每一刻,都真切地……面对着“生”,与“死”的界限。

那界限如此模糊,又如此清晰。

可能是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弹。

可能是一口不小心吸入的毒瘴。

可能是一次训练中的“意外失手”。

可能是一次任务里的暴露行踪。

死亡,如同最忠诚又最冷酷的影子,紧紧跟随着他们,从未远离。

“呜……”

罗欣猛地抬起头!

原本已经止住泪水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而且比之前更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积攒在眼底的、那些混合着悲伤、委屈、恐惧和共鸣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疯狂地滚落下来!

有的砸在她自己脏兮兮的衣襟上,更多的……砸在了她和宿羽尘紧紧交握的……手背上。

那温热的、带着她体温和泪水的触感,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给了宿羽尘。

格外……清晰。

也格外……沉重。

她强忍着喉咙里快要冲出来的哽咽,瘦小的肩膀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用那双被泪水彻底模糊、却依旧死死盯着宿羽尘的眼睛,用带着浓重鼻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哽咽着问道:

“那……羽尘哥哥……”

“你……恨过……你的养父……维克托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最纤细也最锋利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通道里这短暂而沉重的平静!

沈清婉下意识地停下了跟随的脚步,目光立刻聚焦在宿羽尘脸上,那双总是带着野性或温柔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她怕这个问题,会触及宿羽尘心底更深的、不愿触碰的伤疤。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林峰和陆琼,也几乎同时放慢了脚步,甚至微微侧过身,竖起了耳朵,脸上写满了凝重与好奇。

他们同样想知道。

那个将宿羽尘从恐怖分子枪口下救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却又用最残酷的方式训练他、将他早早推入血腥战场的男人……

那个既是“救命恩人”,又是“严酷导师”,甚至某种程度上代替了“父亲”角色的男人……

在宿羽尘的心里……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是感激?是怨恨?是爱?是怕?还是……一种复杂到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感?

宿羽尘听到这个问题,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

他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很多次。

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在独自擦拭武器、望着星空发呆的时刻,在回想起维克托那张胡子拉碴、眼神锐利的脸庞时……

他都想过。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动作很慢,很艰难,每一个微小的幅度,都带着身体重伤后的疲惫和滞涩。

但是,那摇头的意味,却异常……坚定。

没有丝毫犹豫。

“我……”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谈论一个对自己人生影响如此深远、如此复杂的人,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深思熟虑、尘埃落定的……事实。

“从来……都没有……讨厌过……”

“也……没有……憎恨过他。”

这个回答,让罗欣愣住了,连哭泣都暂时止住。沈清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夹杂着更多的心疼。林峰和陆琼则是若有所思。

宿羽尘的目光,有些飘忽地望向了通道前方那片浓稠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种历经世事后、近乎冷酷的……理性:

“因为……那些训练……”

“都是在……那个乱世中……活下去的……必备技能。”

“在那个……朝不保夕……子弹不长眼睛……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的……地方……”

“软弱……和无知……”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只会……死得更快。”

“死得……毫无价值。”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黑暗,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生存就是唯一法则的村落,看到了维克托手把手教他如何握枪、如何瞄准、如何在爆炸中寻找掩体、如何给伤口紧急止血……的画面。

“当初……要没有他……及时带人……击退了……那些恐怖分子的话……”

宿羽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命运般的感慨:

“也许……我就真死……在那辆大巴车上了……”

“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动作立刻牵动了胸腹间最严重的几处伤口,一阵尖锐的、如同被烧红铁钎穿刺般的剧痛,猛地袭来!

让他忍不住眉头紧紧皱起,牙关下意识地咬紧,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凉的冷汗。

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了一下。

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呼痛。

反而,嘴角极其艰难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那笑意里,没有快乐,只有一种苦涩的、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庆幸。

能感受到疼痛……

至少证明……

他还活着。

这对经历过太多生死、目睹过太多无声无息消逝的生命的人来说……

或许,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

是最好的“礼物”。

他缓了几秒钟,等那阵剧痛稍微退去一些,才重新将目光转回到罗欣脸上。

那双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有些黯淡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历经了太多沧桑、看透了太多生死之后,才能拥有的……通透光芒。

“那一战之后……”

宿羽尘继续说道,声音比刚才更稳了一些:

“我就……正式加入了……苍狼佣兵团。”

“成为了一名……注册在案的……雇佣兵。”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自嘲:

“刚加入佣兵团的……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兵小鬼。”

“个子……还没……那把老式的AK步枪……高。”

“那些……佣兵大叔们……总是笑话我……”

“说我……细胳膊细腿……脸色苍白……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说我这样子……就不像一个……能长命百岁的……家伙。”

“甚至有人打赌……说我活不过……下一个雨季。”

宿羽尘说到这里,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很短促,却藏着太多无人知晓、也无人能真正理解的……辛酸、苦涩、和一种被命运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但……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吧……”

他自嘲地调侃着自己:

“我……不但……活到了成年……”

“还……比他们……都活的……更久了一些……”

“想想……也真是……讽刺啊……”

他的目光有些失神,仿佛在回忆那些曾经嘲笑过他、却又先后倒在各个战场上的“佣兵大叔”们的面孔。一张张模糊的、带着硝烟和血污的脸,在记忆中闪过,又消失。

“我在佣兵团……从一开始的……勤杂兵……”

宿羽尘的思绪,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那段在佣兵团底层摸爬滚打、挣扎求生的岁月里。那些日子,苦不堪言,充满了汗、血、泥土和硝烟的味道,却也像最粗糙的磨刀石,将他这块原本脆弱的铁,一点点地……磨出了锋刃。

“到后来的……炊事兵……”

“背着大锅,跟着队伍跑,在枪林弹雨的间隙里,想办法生火做饭。烟熏火燎,满脸黑灰,做的饭……半生不熟是常事,能吃就行。”

“侦查兵……”

“像只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敌后,趴在草丛里、趴在废墟中,一动不动就是好几个小时,记录敌人的兵力、火力、布防……蚊子叮,虫子咬,尿都得憋着。被发现,就是死。”

“突击兵……”

“抱着枪,冲在最前面。子弹在耳边呼啸,炮弹在身旁爆炸,不知道哪一颗就会要了你的命。只能拼命地跑,拼命地开枪,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活下去的本能。”

“爆破兵……”

“背着沉甸甸的炸药包,或者小心翼翼地布置诡雷、拆解敌人留下的爆炸物。手不能抖,心不能慌,一个细微的失误,就是‘嘭’的一声,连全尸都留不下。”

“医疗兵……”

“看着战友在自己怀里断气,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听着痛苦的呻吟……用颤抖的手,尽力去止血,去包扎,去注射吗啡……有时候,只是徒劳。”

他一桩一桩地数着,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甚至……有一次……我们缴获了一辆……恐怖分子……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二手坦克……”

宿羽尘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混合着荒诞和不堪回首的表情:

“也是我……开回去的……”

“没人会开那老古董……只有我……靠着以前维克托扔给我的一本破旧俄文坦克操作手册……连蒙带猜……硬是……把它……弄了回去……”

“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啊……”

“坐在那个铁罐子里……又闷又热……视野极差……颠簸得能把早饭都吐出来……”

听完宿羽尘这番平淡却惊心动魄的“履历”介绍,通道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

半晌,一直默默听着、脸上写满震撼与思索的林峰,忍不住上前了一小步。

他看着担架上的宿羽尘,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还有一丝属于警察本能的审慎:

“所以……宿羽尘同志……”

林峰斟酌着语气,小心地问道:

“你们的苍狼佣兵团到底是什么样的……佣兵团呢?”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或许也是很多人)对“佣兵团”的普遍印象:

“是那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组织吗?”

在他的认知里,活跃在国际战乱地区的佣兵团,大多与“利益”、“杀戮”、“灰色地带”这些词汇紧密相连。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组织里,会走出宿羽尘这样的人。

宿羽尘闻言,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变得比刚才更加…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隐约的……自豪?

“很可惜……”

他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纠正误解的认真:

“我们的佣兵团……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强盗组织。”

“而是……正好相反。”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回溯那段早已融入血液的、关于佣兵团起源的历史:

“我们生活的那一带……有几个……临近的部落。”

“由于……相去不远……土地、水源、还有一些矿藏……资源……都有限……”

“互相之间……也时有摩擦……”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略带调侃,却更显真实:

“哦……就是那种……不死不休……恨不得把对方整个部落……都干死的那种……摩擦~”

用轻松的语调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氛后,宿羽尘的神色重新变得郑重: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一带……出现了一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恐怖分子。”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清晰的厌恶:

“后来……听维克托说……是一个叫……‘卡麦尔牺牲旅’的……极端恐怖组织……在那个地区……活动。”

“他们……可以说是……恶贯满盈。”

“动辄……杀人屠村……抢劫财物……掳掠妇女儿童……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手段……极其残忍。”

宿羽尘的描述,让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仿佛能闻到那股跨越时空传来的血腥味。

“随着……受害者……越来越多……”

“各个部落……都意识到……再这样……内斗下去……”

“迟早……都会被……卡麦尔旅……逐个……消灭。”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对当年那些部族长老们做出明智选择的感慨:

“大家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于是……在十几位……部族长老的……共同推举之下……”

宿羽尘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庄重:

“我的养父……维克托……就此……成立了……苍狼佣兵团!”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成立的目的,铿锵有力:

“目的……就是为了……保境安民!”

“把卡麦尔旅……那帮……杂碎……彻底……消灭!”

通道里,回荡着他坚定的话语。林峰、陆琼等人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和敬意。

“终于……通过……五年的……持续作战……”

宿羽尘的声音低了下来,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

那五年的战火岁月,是苍狼佣兵团的奠基之战,也是刻在他骨子里、永远无法磨灭的……血色印记。

“大小战役……打了……上百场……”

“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的眼前,仿佛又闪过了那些熟悉的、却再也回不来的面孔。很多人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倒下时的姿势,和满地流淌的、温热的鲜血。

“才终于……消灭了……这伙……恐怖组织……”

随着这句话落下,宿羽尘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告解。

“而……随着我们……消灭了卡麦尔旅……”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平缓,带着一种事业走上正轨的叙述感:

“我们苍狼佣兵团的……名气与声望……也提升了不少。”

“于是……维克托决定……正式做起了……安保、雇佣的……生意。”

“接一些……护卫商队……保护重要人物……甚至协助当地政府……清剿小股流寇……之类的……任务。”

“我们佣兵团……也就此……越做越大了……”

“从最开始……几十个人……几条破枪……”

“慢慢发展成了……一支……装备还算精良……训练有素……在那一带……颇有名气的……正规佣兵武装。”

听完苍狼佣兵团的“发家史”,林峰等人对宿羽尘的过去,有了更清晰、也更复杂的认识。这似乎是一个……在特定混乱环境下,为了生存和守护而诞生的、带有某种“侠义”或“自卫”色彩的武装团体,与纯粹为钱卖命的战争鬣狗,似乎……有所不同。

“那......羽尘……”

一直静静听着、眉头微蹙的沈清婉,此刻忍不住开口了。她一直记着宿羽尘偶尔提起的、关于他那个神秘“师父”的零星话语。

“你是怎么和那个诺罗敦……扯上关系的呢?”

她看着宿羽尘,眼神里满是好奇,也有一丝担忧:

“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起过……你是救了你师父的孙女,所以他作为回报教了你一个月功夫的……对吧?”

她努力回忆着宿羽尘酒后或极度疲惫时,偶尔吐露的只言片语:

“那具体是怎么回事啊?”

提到“诺罗敦”这个名字……

宿羽尘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变化太快,像是一幅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着怀念、感激、懊悔、怨恨、无奈……种种颜色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哪一种才是主调。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对命运无常的感慨,和对当年那个决定的……无尽怅惘。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需要一点黑暗,才能更好地沉入那段……更深的回忆。

几秒钟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讲述“故事”般的飘忽感:

“那是我……十三岁的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

“十三岁生日”这个时间点,让罗欣的心又是微微一颤。又是……生日。

宿羽尘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

“如果你们……那个时候……经常看国际新闻的话……”

他的目光扫过林峰、陆琼等人:

“应该知道……在那个年代……中东……曾崛起过一个……叫ISIS的……极端组织吧?”

林峰和陆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作为国安人员,他们对这个曾经肆虐一时、制造了无数人间惨剧的恐怖组织,自然有所了解。

“其实……原本……他们是星耀国和六芒星国……暗中豢养的……一条恶犬。”

宿羽尘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背后肮脏交易的冰冷:

“目的……是为了撬动……地缘政治……给他们……干涉他国内政的……活动……制造空间和借口。”

他冷笑了一声:

“可惜……这条狗……最后……却变成了一条……养不熟的……恶狼……”

“彻底……失控了。”

“他们开始在……伊拉克、叙利亚……等地区……大肆……攻城略地……”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手段……比卡麦尔旅……还要残忍……疯狂……”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被黑旗和硝烟笼罩的土地:

“而奥斯曼政府军……对此……毫无办法。”

“装备和战斗力……都远不如……那些……悍不畏死……甚至……寻求‘殉教’的……极端分子……”

“所以……只能委托……雇佣……我们这些……在当地……有一定实力和信誉的……佣兵团……”

“帮他们……平定叛乱……清剿极端分子……”

宿羽尘的目光,彻底飘向了远方,穿透了岩壁,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黄沙漫天的战场——代尔祖尔。

“我记得……那天……”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身临其境的细致:

“我带着……一个小队……在代尔祖尔的……郊外……阻击……一伙试图渗透进来的……恐怖分子。”

“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

“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都听不清别的声音。”

“空气里……全是……硝烟味……血腥味……还有……尘土飞扬的……呛人味道。”

他顿了顿,仿佛在侧耳倾听:

“就在……一片混乱中……”

“我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哭喊声。”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宿命感:

“很微弱……很微弱……”

“像是……被厚重的棉花……捂住了一样……”

“又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上来的……”

“虽然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那种哭声……并不明显……甚至……很容易被忽略……”

“但也许……我的神经……天生……就是要比……普通战士……敏感一些吧……”

宿羽尘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那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哭声……”

“像是一根……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

“紧紧地……缠绕住了……我的心脏。”

“勒得……我……喘不过气。”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又带着一丝回忆时的恍惚:

“我当时……想都没想……”

“就带着……两个……平日里……关系最好的……同伴……”

“脱离了小队……”

“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最后……在一栋……被炸塌了半边……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房子后面……”

宿羽尘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充满了杀意:

“发现了……几个……穿着黑袍……戴着黑头套的……恐怖分子……”

“正围着……一个……看起来……比罗欣你现在……还要小一点的……小女孩。”

“他们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

“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淫邪光芒……”

“嘴里……说着……污言秽语……”

“看那样子……是准备……对那女孩……做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听到这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沈清婉握紧了拳头,罗欣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往宿羽尘身边靠了靠。

“于是……”

宿羽尘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上了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和……一丝清晰的痛楚:

“我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接下来的话,他说的很快,很简略,仿佛不愿过多回忆那惨烈的细节:

“后来的情况……你们……也应该猜到了……”

“救人……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

“我的……那两个同伴……为了……掩护我……和那个女孩……”

“都……牺牲了。”

“我……也挨了一枪……”

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左侧肩膀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此刻缠满了绷带,但似乎并不是枪伤。然而他的眼神,却清晰地告诉众人,那里曾有一个险些要了他命的弹孔。

“子弹……打在了……左肩上……”

“差点……就击穿了……心脏……”

“当时……流了很多血……感觉……身体里的热量……和力气……都在……飞速地……流失……”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

“但我还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宿羽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濒死挣扎般的狠厉:

“消灭了……那些……恐怖分子……”

“把她……救了出来。”

他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完那段惊心动魄的救人经过。

然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难以用语言精确形容的……表情。

有无奈,有懊悔,有后怕,有怅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彻底察觉的、对命运转折点的……庆幸?

“就在我……抱着那个女孩……意识……快要……彻底模糊……的时候……”

宿羽尘的语气,变得有些奇异,像是在说一个……不太真实的“故事”:

“那个……讨厌的……老头子……”

“出现了……”

“诺罗敦……”

罗欣一直紧紧地、屏息凝神地听着。

看到宿羽尘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她忍不住,小声地、怯生生地问道:

“羽尘哥哥……”

“你……是……后悔了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想从中找到答案:

“后悔……救了……那个女孩?”

宿羽尘闻言,先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一种深入骨髓的、关于“如果”和“选择”的……迷茫。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后不后悔……”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你……如果……让我再选一次的话……”

“我大概……还是会……冲上去吧……”

这个回答,让罗欣和沈清婉都微微一愣。

宿羽尘顿了顿,继续用那种迷茫的、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顶多……顶多……”

“在救人之后……不会再与……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瓜葛?”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

“在见到……那个老头子后……我明明……应该……掉头就走的……”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和不解:

“他身上……那种……高深莫测的……气息……”

“那种……明明站在你面前……却仿佛……融入了周围环境……又仿佛……随时能爆发出……毁天灭地力量的……感觉……”

“让我……本能地……警惕……甚至……感到……恐惧……”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的……”

宿羽尘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当时“鬼迷心窍”般的懊恼:

“居然……在听到……他说……要教我……功法……的时候……”

“动心了……”

“现在……想想……”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懊悔。那懊悔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苦水,从他每一个字里流淌出来。

“我……真的很后悔呢……”

“就那样……我……让他们祖孙……留在了……我们佣兵团的……防区……”

“而他……也正式开始……教我功夫……”

“现在想想……也许……我当时……是在与……一位……魔鬼……”

宿羽尘顿了顿,用了一个极其沉重、却又无比贴切的比喻:

“做一场……注定……赔本的……交易吧……”

“一场……用我未来的……平静生活……甚至……更多东西……作为筹码的……交易……”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怅然若失:

“一个月后……我……完全掌握了……《吞天决》……这门……诡异霸道的……功法……”

“他也……领着孙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代尔祖尔……”

“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老实说……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与他们祖孙……有什么交集了呢……”

宿羽尘的话,没有说完。

但语气里那股浓浓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又仿佛摆脱了什么沉重枷锁的……怅然若失……

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瞬间……明白了后续的纠葛。

明白了为什么诺罗敦会出现在祭坛。

明白了宿羽尘对那老头的复杂感情。

明白了那段“师徒”缘分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算计与……悲剧。

林峰心思敏锐,立刻从宿羽尘这未尽的话语和沈清婉之前简略的提及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上前一步,神色变得异常凝重,语气急切地问道:

“宿羽尘同志,沈清婉同志……”

“听你们刚才说的意思……”

“难道在我们撤离之后……”

“那个叫诺罗敦的人……偷偷的……摸了进去……准备黄雀在后?和你们发生了什么冲突吗?”

沈清婉点了点头,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后怕,还有对诺罗敦那神出鬼没手段的忌惮:

“没错情况就是这样的!”

她一边随着队伍继续缓慢前进,一边将刚才在祭坛里发生的那惊险一幕,娓娓道来。

从诺罗敦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阴影里,意图偷袭正在缔结契约的罗欣……

到他被沈清婉和阿加斯德联手逼退……

再到他与宿羽尘那场充满火药味和揭露伤疤的对峙……

他说出的那些关于“混沌”组织、关于他孙女黛维的病情、关于他寻找九九还阳丹的目的……

以及最后,他留下那个可能藏着“混沌”组织未来行动计划的黑色U盘,拿走装着丹药的陶土罐,然后选择中间那条布满陷阱和断桥的“绝路”离开的经过……

沈清婉都尽可能详细、清晰地……告诉了众人。

当然,关于宿羽尘质问诺罗敦是否与四年前莎莉亚之死有关、以及诺罗敦坦然承认并说出那番冷酷算计的部分,沈清婉犹豫了一下,看着宿羽尘闭目不语、眉头紧锁的样子,还是暂时略过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伤口太新,太深,一碰就会流血不止。

林峰越听,脸色越是凝重,额头上的冷汗,直接流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我去!”

“原来这么惊险啊……”

“幸亏他走的是中间那条路......不会与我们搜索队相遇……”

“不然就我们这几块料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他可是亲眼见过阿加斯德随手炸毁石门的恐怖威力,也听宿羽尘描述了诺罗敦那以一敌二(沈清婉和阿加斯德)只退三步的强悍实力。这样的老怪物,要是真在狭窄的洞窟里和他们狭路相逢……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对啊……”

“前面阿加斯德女士不是说那条路陷阱很多,而且又有断桥,非常难走的吗?”

“怎么他……”

他的疑问还没说完,通讯耳机里,就传来了阿加斯德那带着一丝调侃、又充满理所当然意味的声音:

“我说林峰同志啊~”

阿加斯德的声音清晰地从耳机传入林峰、宿羽尘等几个佩戴者的耳中,也通过公放让附近队员都隐约听到:

“那断桥和陷阱对你们来说那是堪称绝路~”

“但对于问道境后期的大高手来说……”

“那算得了什么问题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属于更高层次力量拥有者的淡淡不屑:

“如果那七八米的断桥都能拦住问道境的高手……”

“那他干脆自废武功算了~”

“丢不起那个人呢!”

林峰被阿加斯德说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笑了笑。

确实,自己是用普通人的思维,去揣测那些“非人”存在的本事了。

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更关键、更让人揪心的问题,语气立刻变得急切起来:

“阿加斯德女士那你说那个诺罗敦……回去的时候还走那条路的话……”

“会不会与高科长他们狭路相逢啊?”

林峰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那高科长他们可就危险了啊!”

高敖曹带着另一部分队员,押解着石毒牙,走的是另一条相对安全、也是他们来时探索过的路。但如果诺罗敦为了赶时间,或者出于其他考虑,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其他路径……会不会撞上?

耳机那头,阿加斯德沉默(思考)了片刻。

然后,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分析判断的冷静:

“我倒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对你们龙渊国安的人出手。”

她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你想啊,他既然那么着急去救他的孙女,就应该不会去做那种节外生枝的事情。”

“毕竟以他的实力灭了高科长他们确实容易……”

阿加斯德的语气很客观:

“但若是惹毛了你们龙渊的国安部门……”

“真给他吃上封锁边境大肆搜捕的套餐……”

“他回去的路肯定就不那么好走了。”

“这时辰他耽误得起吗?”

最后这句反问,一针见血。

诺罗敦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孙女黛维的病情,显然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任何可能拖延他回国、耽误他救人的行为,都是他极力要避免的。

“所以我估计他留下‘混沌’组织下一步行动计划的U盘……”

阿加斯德继续说道,语气很肯定:

“也是想和你们国安部门做个交易……”

“让你们行个方便不要拦他……”

“不然误了时间……他的孙女出了什么意外……”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严肃的警告意味:

“那可是真会出大事的!”

林峰仔细想了想阿加斯德的分析,觉得确实……很有道理。

悬着的心,这才暂时放了下来。

他点了点头,对着耳机(也是对自己)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

他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脚步似乎也比刚才沉稳、轻快了一些。

担架上,宿羽尘静静地听着林峰和阿加斯德的对话,没有插嘴。

他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脸上的表情,在应急灯晃动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难以分辨。

是疲惫?是悲伤?是对诺罗敦复杂难言的思绪?还是仅仅在忍受着伤痛?

过了好一会儿,等通道里重新只剩下规律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宿羽尘才再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上方晃动的光影。

然后,用一种更加低沉、更加沙哑、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的声音,继续说道:

“然后……”

“就是我……十七岁那年……的生日……”

“也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那悲伤如此沉重,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

“仅次于……五岁……那年……”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五岁生日,父母双亡。

十七岁生日……又发生了什么?

宿羽尘的眼神,变得幽深而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流成河、永远改变了他人生的……战场。

“我们苍狼佣兵团……因为之前……成功消灭了……一个……cIA暗中资助的……恐怖组织……”

“断了……他们的……一条……重要财路……”

“所以……被cIA……记恨上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对幕后黑手的憎恶:

“他们……一直想……找机会……报复我们……”

“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

“那天……我们佣兵团……在清剿完……一伙……潜藏在山区……的恐怖分子后……”

“正沿着……库尔德森林……的边缘……返回基地……”

宿羽尘的描述,开始带上一种身临其境的细节感,仿佛那场惨烈的伏击,就发生在昨天:

“一路上……大家……都很疲惫……”

“连续作战……好几天……神经……一直紧绷着……”

“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后……难免……就……放松了……警惕……”

“可谁……也没有想到……”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尖锐,充满了惊愕与……绝望:

“cIA……竟然……资助了……至少……三个营的……恐怖分子……”

“在我们……必经之路……设下了……埋伏……”

“三个营……至少……五六百人……装备精良……弹药充足……”

“而我们……当时……只有……不到……一百人……而且……经过连续作战……弹药……也不多了……人困马乏……”

宿羽尘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能看到当时那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从森林里冲出来的敌人,看到那如同暴雨般倾泻而来的子弹和炮弹:

“那一仗……打得……十分……惨烈……”

“敌人……数量……是我们的……好几倍……”

“而且……他们……显然……得到了……精心的……策划和……支援……”

“火力……凶猛……交叉射击……把我们……压得……抬不起头……”

“维克托……带着我们……边打边撤……试图……冲出……包围圈……”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痛苦:

“但……敌人……实在……太多了……”

“我们的……伤亡……越来越大……”

“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中弹……倒下……在地上……抽搐……然后……再也不动……”

“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土……和……落叶……”

“惨叫声……怒吼声……枪炮声……混成一片……像是……地狱……在耳边……演奏……”

宿羽尘的声音,哽住了。

他死死地咬着牙,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脖颈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过了好几秒,他才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最残酷、也最让他心碎的一幕:

“最后……”

“为了……掩护……我们这些……残部……突围……”

“维克托……亲自……断后……”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大胡子男人,抱着一挺沉重的机枪,独自守在狭窄山口、如同战神般的身影。

“他……拿着一把……重机枪……守在一个……狭窄的……山口……”

“疯狂地……扫射着……冲上来的……敌人……”

“枪管……都打红了……冒着……青烟……”

“子弹壳……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他……一个人……就……挡住了……几十个……敌人的……冲锋……”

宿羽尘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子,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我……至今……还记得……”

“他最后……回头看我的……眼神……”

“里面……满是……嘱托……和不舍……”

“还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坦然……”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回忆那最后的画面,却又无比清晰地……将那画面刻在了心底最深处:

“他还是……”

“牺牲在了……那片……库尔德森林……之中……”

“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连……遗体……都没有……抢回来……”

“就那样……被……敌人的……炮火……吞没了……”

宿羽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无力。

“而我……”

“则……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人……”

“拼尽了……全力……才……突围成功……”

“活……了下来。”

他说出“活了下来”这几个字时,语气里没有庆幸,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和……深深的自责。

仿佛活下来,并不是一种胜利,而是一种……需要背负更多东西的……负担。

他苦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命运弄人的……无奈,与……深入骨髓的……辛酸。

“后来……我就……成了……苍狼佣兵团的……第二任……团长……”

“呵呵……”

“十七岁的……团长……”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黑色幽默呢……”

宿羽尘的苦笑,回荡在寂静的通道里。

众人的表情,也各有不同,复杂难言。

罗欣看着他,那双早已哭红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她握着他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想用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分担一些他心底那沉重的痛苦。小小的身子,因为感同身受的悲伤,而微微颤抖着。

沈清婉则是满脸的怜惜。她走上前,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只是伸出手,用那只覆盖着蛇鳞、却异常温柔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宿羽尘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理解、支持、与“我在这里”的承诺。

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深深的懂得。

而林峰、陆琼、赵穆和杜明达等人,则是以混合着同情、敬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心情的目光,时不时地……注视着担架上那个闭着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沉重呼吸的男人。

他们很难想象。

真的很难想象。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在刚刚失去了如同父亲般的养父和导师,在目睹了几乎整个佣兵团覆灭的惨剧之后……

是如何强忍着撕心裂肺的悲痛,扛起那副沉甸甸的、沾满了鲜血的担子……

是如何带着仅存的十几个人,在那片充满敌意和危险的混乱土地上……

挣扎着活下去。

将“苍狼佣兵团”这个名字继续撑下去。

那需要多么坚韧的意志。

多么冷酷的理性。

又多么孤独的勇气。

洞窟通道,依旧漫长而黑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应急灯那微弱的光芒,依旧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更远的地方,是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但队伍前进的脚步,却比之前更加坚定,也更加沉稳。

仿佛宿羽尘的故事,那些血与火、生与死的过往,不仅没有压垮他们,反而化作了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每个人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此刻所肩负的,不仅仅是一次任务的后撤,更是一种对“生”的扞卫,对“过去”的告别,对“未来”的……艰难追寻。

众人还在慢慢地行进中。

脚步声在幽深的通道里,回荡出沉闷而持久的回响。

而宿羽尘的故事……

显然……

还没有讲完。

那些埋藏在岁月最深处、被硝烟和鲜血覆盖的过往……

那些欢笑与泪水,背叛与忠诚,失去与获得……

那些塑造了如今这个“宿羽尘”的……所有悲欢离合……

还在等待着……

被一一揭开。

被讲述。

被倾听。

被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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