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珠子砸在玻璃板上:“江昭阳同志,”秦明用了正式的称谓,无形中拉开了距离,“我们这次找你谈话,主要是围绕你镇的副镇长唐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的问题展开调查了解。”
来了!果然就是这件事!
江昭阳的心弦绷得更紧。
“根据目前的初步核查,”秦明继续道,语速平缓,却字字千钧,“唐杰涉及违法犯罪活动,给国家造成严重损失,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目前,该案县纪委已成立专案组深入调查,唐杰也已被‘双规’。”
他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江昭阳的脸,“现在,我们想了解一下,你作为分管常务工作,同时负责班子内部一些日常协调管理的常务副镇长……”
“哦,对了,唐杰应该算是你的直接下属,对吧?”
“毕竟在班子序列里,你常务,他排在后面。”
问题,如同一条淬了毒的暗器,悄无声息地射了出来。
江昭阳几乎在瞬间就捕捉到了秦明言语中精心预设的逻辑导引——“他算是你的直接下属,对吧?”
这句话是在强行建立一种非必然的领导隶属关系!
他微微蹙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谨慎地选择着词语:“秦书记,”他开口,声音保持着平稳,“我和唐杰都是副镇长,岗位分工不同。”
“要说上级,我们共同的领导应该是镇长书记一肩挑的林维泉。”
“按照党政正副职的权责划分,唐杰的直接汇报对象,毫无疑问是镇长,而非我这个常务副职。”
他不着痕迹地将责任引向林维泉。
谁都知道,唐杰与林维泉两人关系密切在镇里几乎不是秘密。
他江昭阳和唐杰,不仅不算亲近,在工作思路、具体执行的分歧上还发生过多次争执。
秦明似乎预料到了他会这样回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下抿了一下:“江镇长,你这种说法过于机械了。”
“常务副镇长,定位就是镇长最主要的助手,协助镇长处理镇政府日常事务。”
“尤其在镇长出差或无法履职时,代行镇长职责。”
“这就决定了在整个副镇长的序列中,常务的位置天然具有某种领导、协调的属性。”
“你们县委在考察干部职责时,常务副职对其他副职的间接监督和管理责任,也是综合考量的一环。”
“说你是唐杰的直接领导,从职位功能上看,并未不妥吧?”
“难道你认为自己完全置身于唐杰的管理链条之外?”
“他的工作报告、工作思路、重要问题决策,你从未指导过?”
一连串的追问,逻辑层层推进,带着官场特有的、难以辩驳的权重。
秦明甚至引用了考察的标准,强调“间接监督和管理责任”。这顶无形的帽子,正在悄然向江昭阳的头上压下来。
江昭阳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
他深知这种语言的陷阱——看似讨论权责划分,实则是在为最终追究领导责任铺路。
他必须顶住这个定位。
“秦书记,您说得对,常务这个职位确实有其特殊性。”
江昭阳斟酌着每一个字词,“在日常运转中,对于一些需要多部门配合的综合性事务,或者当镇长指示时,我确实需要与包括唐杰在内的其他几位副镇长进行沟通协调。”
“但这种沟通协调,更多是基于工作推进的需要,是平行的信息互通和工作对接,有时也传递镇长的工作要求或党委的决议精神。”
“它完全不同于上下级那种明确的管理与被管理、命令与服从的关系。”
“唐杰在其分管领域的具体决策和执行,理论上说,他有充分的自主权。”
“只要不违背党委政府的整体要求和政策法规即可。”
“而我本人,以及镇党委政府也从未在制度或会议上确立过由常务直接领导其他副职的结构。”
“所有副职的履职情况,最终的汇报和问责对象,都是书记和镇长。”
他这番话说得清晰、准确,引用了党委政府和班子的实际运行规则,试图将“协调”和“管理”严格区分开。
他注意到白刚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
秦明静静地听着,等江昭阳说完,沉默了两三秒。
秦明却不认同,他并不提林维泉,“管理也是一种协调。这个你不会否认吧?”
江昭阳对于这话他无法否认。
“你是常务副,他是普通副镇长,难道按职务序列不是唐杰的领导吗?”
“因为在镇长出缺或休假时,你是可以代行镇长职权的。算不算事实上的领导?”
“这个?”江昭阳沉吟道,“如果这样说,勉强也算吧。”
这短暂的沉默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秦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江镇长,既然你并不完全排斥对常务副职这种天然序列赋予的某种指导和领导属性的理解——即使是有限的、间接的……”
他又一次强化了这个“间接指导”的概念!
“……那么,”秦明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口吻,“唐杰现在不仅出了事,而且是涉嫌严重的职务犯罪!”
“其性质之恶劣,影响之坏,在全市都是罕见的!”
“作为他事实上的上级领导和主要协调者,你认为自己在其中负有责任吗?”
“哪怕是管理教育不到位、监督提醒不及时的间接责任?”
致命的毒刺,终于毫无遮掩地亮了出来!
核心的指控——“领导责任”!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刚也不再看向别处,而是把目光牢牢锁定在江昭阳脸上。
气氛紧张到了极致,只剩下挂钟单调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江昭阳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下意识地拔高,带着清晰的反驳和一丝被激怒的情绪:“秦书记,您这话有失偏颇!”
“唐杰早已是成年人,是受国家多年培养教育的干部!”
“他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和是非判断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