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还补充了一句什么,但语音被电流裹挟得有些模糊:“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
江昭阳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冲上头顶,但紧随而来的却是彻骨的冰冷。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从张世杰那片废墟里向他当头罩下。
设计陷阱?
什么陷阱?政治构陷?经济栽赃?
或者……涉及更私德、更见不得光、彻底摧毁一个干部所有政治生命和个人尊严的肮脏把戏?
赵珊那句“个人声誉”像是淬了毒的针,在他脑海里反复穿刺。
“好!”没有任何犹豫,这个字像是从他胸腔里迸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毁灭后的决绝,“我马上来!”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重重地按断了电话。
厨房内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灶台上小锅里汤水还在有气无力地冒着微小气泡,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郁、此刻却显得无比油腻恶心的方便面调料气味。
之前胃里对食物的那点渴望,此刻已被巨大的危机感和强烈的恶心感彻底取代。
他看也没看锅里的东西,抬手“啪”地一声关掉了炉火。
沸腾的世界戛然而止,但那死寂比刚才更令人窒息。
他猛地转身冲进卧室。
清晨的寒意被彻底抛在身后,身体里的血液却在不受控制地奔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他胡乱地扯掉睡衣,换上衬衫西裤,动作快得近乎粗暴,指甲甚至刮到了衬衫袖口的内衬。
系领带时,手指因为微颤而不听使唤,连续打了两次才勉强拉紧。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在窗外阴沉天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灰暗,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底有着清晰的红血丝和深不见底的惊疑。
抓过桌上的皮夹,江昭阳疾步冲出家门,沉重的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巨响关上,震得门框旁的灰簌簌落下。
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回荡,敲打着死寂的楼道空间。
所幸,虽然时间尚早,县城中心的主干道上已有零星出租车在行驶。
江昭阳冲到路边,恰好一辆车身印着本地“通达”公司字样的绿色出租车拐过街角。
他几乎是冲到路中间,用力地挥着手臂。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司机带着被打扰清梦的愠怒降下车窗:“大清早的,干嘛啊……”
“去县纪委!快!!”
江昭阳拉开车门直接坐进后座,声音嘶哑地命令道,语气里的焦灼和不容置疑让司机把后半句抱怨咽了回去。
车门再次“嘭”地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纪委?这么早办事儿?”司机嘟囔着,但还是麻利地启动了车子,发动机发出一阵不甚顺畅的轰鸣。
出租车像一条滑入灰色水流的鱼,猛地窜了出去,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哗啦的响声。
窗外的街景以一种失真的速度向后飞掠:紧闭着的卷帘门商铺、路边尚未开始营业的早点摊、街心公园里晨练老人缓慢的身影……
所有这些日常生活的片段,此刻在江昭阳眼中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纱,像是隔着水汽迷蒙的玻璃。
车内混合着烟味、旧座套散发的霉味、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令他本就翻腾的胃部更加不适。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清晰的刺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赵珊电话里的每一个词都在脑海里不断闪现、碰撞。
“牵涉到你”……“张世杰”……“个人声誉”……“U盘内容”……“不堪入目”……“设计陷阱”……“比想象的更严重”……
设计陷阱?陷阱!
无数种最恶劣的可能性如同沸腾的泥浆在意识里翻滚。
伪造的受贿证据?利用他的某些习惯或言语做文章?
赵珊的话应当不是这个意思。
……涉及女性的桃色陷阱?
在某个他放松警惕的私人场合?
想到这里,一丝冷汗从额角悄然滑下,粘腻地贴在鬓边。
他想不起自己有丝毫的纰漏。
但对手既然设计,必然是精准指向他最易受攻击的点!
政治对手?想把他拉下马?
他想起赵珊最后那句模糊的话:“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
一个纪委副书记都觉得严重的问题,意味着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不仅仅是对官位不保的恐惧,更是对一个秉持信念之人将被污名化、被拖入泥沼彻底毁灭、永世不得翻身的恐惧。
声誉,一个官员的生命线,也是他做人的根本底线。
一旦坍塌,万劫不复!
出租车猛地一个右拐。
县纪委的办公楼静静矗立在眼前,灰墙灰瓦,线条冷硬,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在这个小县城里,它像一个沉默的、远离喧嚣的堡垒,承载着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和震荡。
大楼入口处,是两扇厚重的、覆盖着深灰色防锈漆的铸铁大门。
此刻,大门并未完全关闭,左侧的那扇敞开着大约能容两人进出的缝隙,仿佛一张刻意张开的、通往未知核心的喙。
在阴沉天色的衬托下,透出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威严和肃杀。
缝隙深处,是光洁但透着寒气的磨石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延伸,没入一个光线不甚明亮的厅堂。
门岗设在入口一侧的玻璃房里,穿着深色制服的保安,隔着玻璃,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试图进入这肃杀之地的身影。
这里没有寻常政府机关的喧哗人流,只有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重量的静谧。
早晨的风并不凛冽,但吹拂在这片区域,总裹挟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刮过皮肤,激起细小的战栗。
车子在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路边急停。
“到了!”司机提醒道。
江昭阳仿佛刚从梦魇中挣脱,身体猛地一震。
他迅速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整钞塞给司机。
江昭阳没等找零,推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冷冽的风立刻裹挟着细微的雨丝打在他脸上。
他浑然不觉,目标只有一个——那扇代表着未知命运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