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在殷小川热情的张罗和众人各怀心思的交谈中结束。送走了殷小川和他的女友,以及心事重重的万志朋副厂长,江春生推着那辆“老永久”,和朱文沁并肩走在回规划局宿舍的路上。
五月的晚风带着暖意,吹散了“富贵园”残留的油烟味,也轻轻拂动着朱文沁的发梢。她挽着江春生的手臂,微微侧头,脸上带着一丝疑虑。
“春哥,”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刚才听万厂长和殷胖子那么一说,我觉得那个罐头厂破破烂烂的,还要卖五万块,是不是太贵了点?谁会愿意花这么多钱买这么一个烂摊子啊?五万可是好多好多钱呢。”
江春生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阑珊的灯火,语气平静地分析道:“是挺贵的。不瞒你说,我去年去找罐头厂陈和平的时候,到厂子里面看过了,里面都是几栋老旧厂房,生产也是半人工,生产罐头的设备,主要就是一套装罐和密封设备,还是半自动的,太老旧了,确实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
“那你还……”朱文沁更加不解。
“但是,”江春生话锋一转,手指在不远处虚划了一下,“那块地皮的位置不错。就在城关镇靠近老街的那一片,而且离镇政府不远,虽然不算县城最中心,但周围居民多,道路四通八达,门口的环城南路两边都是店铺,算是挺热闹的地段。”
朱文沁眨了眨眼睛,提醒道:“可土地都是国家的,又不准买卖。位置再好,不能变成钱,也没什么用啊?”
江春生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反驳,只是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候,位置本身就是一种资源。明天是周日,我打算打电话给于永斌,约他一起去罐头厂仔细看看。他在外面跑得多,见识广,听听他的意见,或许能有不同的看法。”
“明天你还要去工程队加班吧?”朱文沁问。
“嗯,上午得去,有两块桥面板明天上午浇筑混凝土。浇筑完了就没事了。”
“那我明天休息,陪你去加班吧?”朱文沁晃了晃他的手臂。
江春生摇摇头,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不用,浇筑混凝土灰大嘈吵的,你在那儿不仅会嫌吵,而且还会吸一鼻子灰。明天就在家好好休息,我估计十一点前就能弄完。然后我直接回你家吃午饭。”
“那好吧,”朱文沁顺从地点点头,将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那我让我妈多做几个好菜,等你回来。”
次日,周日,天空湛蓝,阳光明媚,确实是个加班的好天气。江春生一早便提着装有照相机的提包,骑着“老永久”来到了工程队院内的预制场地。
老金本就住在工程队,李同胜、牟进忠、赵建龙都已经到了,周永昌的建筑队工人们也准备就绪。今天的工作是浇筑那两块已经绑扎好钢筋、支好模板的桥面板。搅拌机边竖着一块c300号混凝土的配合比,牟进忠操控着搅拌机发出轰鸣声,斗车在砂石料与搅拌机料斗间穿梭,工人们协作默契,将灰黑色的混凝土一斗车一斗车的倒入模板内,再用振动棒仔细振捣密实。江春生和老金在一旁监督着关键环节,确保浇筑质量。
工作推进得很顺利,还不到十一点,两块桥面板的混凝土浇筑工作便已全部完成。工人们开始收拾工具,清理现场。江春生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新浇筑桥面板的表面提浆情况,跟李同胜交代,要监督工人在混凝土终凝前,要注意收面后,便提前离开了工地。
他骑着自行车往城里赶,并没有直接去朱文沁家。在距离规划局宿舍还有一段路的一家临街小商店门口,他停了下来。商店窗户上挂着“公用电话”的牌子。
江春生走进店里,跟店主打了声招呼,拿起话筒,拨通了于永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在他的认知里,于永斌只要不出远门,中午时间一般都会在办公室。运气不错,电话响了几声后,居然接了起来。
“喂!你好,请问拉我?”正是于永斌的声音。
“于老哥,是我,春生。”江春生赶紧说道。
“老弟啊,哈哈,我就估摸着你这几天该找我了。”电话那头于永斌笑道,“什么事,说吧。”
“于老哥,想请你帮个忙,方便的话,想请你下午跟我一起去城关镇罐头厂。就是陈和平工作的那个厂子,听说镇上要把这个厂卖掉,我想实地看看。”
于永斌很爽快:“没问题啊!我下午就有空。不过……”他顿了顿,提醒道,“今天周日,厂里应该都休息吧?大门会不会关着?我们能进得去吗?”
江春生似乎早有准备,语气笃定地说:“放心吧,我有办法。我们约个时间地点?”
“时间地点听你的。”于永斌豪爽的回应。
“行,那下午两点半,你到规划局宿舍这边来接我。”
“又窜到弟妹家混饭吃去了。好!两点半见。”于永斌调侃了一句。
江春生挂断电话,付了钱,江春生心里又踏实了一分。于永斌能一起去太好了,等他看过以后,听听他的建议。
他骑着车来到朱文沁家,开门的是朱文沁。人还没有进门,一股饭菜的香味就扑面而来。准岳母李玉茹正在厨房里忙碌着,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虽然江春生与朱文沁确定关系已一年多了,去年九月十八号——中秋节,双方家长也正式见了面,敲定了婚约,但李玉茹对待江春生,始终如同对待贵客,每次他来,总是想方设法烧制他喜欢吃的菜,桌上永远少不了大鱼大肉,唯恐亏待了这个未来女婿。
今天中午,家里只有朱一智、李玉茹和一对小青年四人吃饭。朱一智心情颇佳,热情地拉着江春生:“春生来了,快来坐!今天天气好,咱爷俩喝二两!”
江春生笑着应允,主动帮忙摆放碗筷。朱文沁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自然地坐到了江春生身边。
午饭气氛温馨而融洽。李玉茹不停地给江春生夹菜,关心他在工程队的工作累不累。朱一智则和江春生小酌几杯,聊着些时事和单位里的趣闻。江春生虽然心里惦记着下午去看厂子的事,但也很享受这种家庭般的温暖。
吃完饭,江春生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朱文沁也一起帮忙。两人正端着盘子往厨房走,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玉茹走过去开门,见是同一栋楼隔壁单元的副局长张德海。
“老朱,在家呢?没啥事吧?走,杀几盘去!”张副局长嗓门洪亮,是个象棋迷。
朱一智一听,棋瘾也上来了,笑着对江春生和朱文沁说:“你们年轻人自己玩,老张叫,得去应战几盘。”说着,便乐呵呵地跟着张副局长出去了。
等厨房和餐厅收拾妥当,李玉茹也拿起一个装着毛衣针线的花布包,对两人说:“文沁,春生,你们看家啊。我找隔壁楼栋的王阿姨她们聊聊天,顺便把这毛衣袖子给织完。”
“好的,妈,您去吧。”朱文沁应道。
李玉茹一走,家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仿佛一下子就从热闹的家庭氛围,切换到了独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朱文沁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拉着江春生的手,走进了自己的闺房。
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房间布置得温馨雅致,带着女孩特有的清香。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两人便自然而然地拥抱在一起,寻找着彼此的嘴唇。热烈的亲吻如同压抑已久的潮水,瞬间将两人淹没。江春生紧紧搂着朱文沁纤细而柔软的腰肢,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朱文沁则热情地回应着,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融入他的身体。
一边亲吻,朱文沁还一边含糊地、带着几分痴迷地喃喃低语:“春哥……我好喜欢你嘴里的味道……有酒香,还有你的味道……”
在她这近乎痴迷般的深吻和告白中,两人的重心不知不觉偏移,脚步踉跄着倒在了铺着干净床单的床上。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人相拥着翻滚了半圈,最终变成朱文沁全身松软地伏在江春生的身上。
对于情到浓时,江春生身体上明显的变化,朱文沁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内心深处会涌起一丝甜蜜和自豪。此刻,她的嘴唇从江春生滚烫的唇上滑开,移到他耳畔,用带着炙热气息的、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喃喃细语:“春哥……我想要你……我要把我交给你……”
这大胆而直白的告白如同一声惊雷,在江春生情欲翻涌的脑海里炸响。他身体猛地一僵,理智在瞬间回笼,第一反应脱口而出:“我也想你……但不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粗重的呼吸,“会……会怀孕的!”
朱文沁却似乎毫不在乎,脸颊在他颈窝蹭了蹭,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怀孕了就结婚啊!我们本来就是要结婚的!”
江春生心中一震,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垮他的意志。但他还是用力撑起身体,坐了起来移动了一下身体轻轻靠在床头,同时也将软绵绵的朱文沁扶起,紧紧抱在怀里。他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热度,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文沁,不能这么早结婚。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什么?我们两家都说好了啊?”朱文沁仰起脸,不解地看着他,眼中情潮未退,带着一丝委屈。
“房子,”江春生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需要准备好一套像样的房子,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我不想让你受委屈,我们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婚房。”
听到“房子”,朱文沁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急忙说道:“啊!对了!春哥,我忘了告诉你!我们银行的职工宿舍楼,下个月就准备动工了!听说最小的户型都是两室两厅!行长说了,到时候,只要我们领了结婚证,就能分到一套!”
这个消息让江春生有些意外,也让他心中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些。银行系统的福利待遇确实比他在工程队要好。但他依然保持着冷静:“就算能分到,那也是以后的事。而且,我不想全靠你们单位分房。文沁,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让我再多挣点钱,让我们未来的基础更牢固一些。”
朱文沁看着他眼中坚定的神色,知道他不是在推诿,而是真心在为他们的未来打算。她心中的热情稍稍冷却,但那份爱意和依赖却更加深沉。她重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拥着,强压下身体里尚未完全平息的激动,享受着这份劫后余生般的亲密与安宁。房间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嘈杂。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情绪过于激动,也或许是在江春生令人安心的怀抱里太过放松,朱文沁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竟然就这样依偎着他睡着了。
江春生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朱文沁,她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嘟着,显得恬静又可爱。他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怜爱。
然而,就在这静谧的时刻,他脑海深处,毫无征兆地突然窜出了另一个画面——曾几何时,王雪燕就是这样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睡觉。那身影模糊而遥远,却带着一丝尖锐的刺痛感。
江春生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驱散什么不洁的念头,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牢牢地定格在眼前这张熟睡的脸庞上。他的目光落在朱文沁长长的睫毛上,然后伏下身,轻轻嗅了嗅她发间散发出的淡淡清香,那是雪花膏和年轻女孩特有的气息混合的味道,让他感到踏实。
他的眼光随后停留在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一个相框上。那是去年年初,他和朱文沁在葛洲坝前的合影。照片上,朱文沁双手亲昵地抱着他的手臂,脸颊幸福地依偎在他的肩头,笑容灿烂。而他自己,则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些微的拘谨和掩饰不住的笑意。此刻仔细端详,他才发现自己当时就像根木桩似的直挺挺地站着,全靠朱文沁的热情依偎才撑起了画面的甜蜜。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自嘲又宠溺的微笑。想不到自己这块“木头”,终究是被身边这个热情似火的姑娘给捂热了,焐活了。他忍不住想低头亲吻她粉嫩的脸颊,又怕把她弄醒,只得退而求其次,极其轻柔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退掉脚上的鞋子,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床头,也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江春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怀里的朱文沁已经不见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过十分。他赶紧翻身下床,整理了一下有些皱褶的衣服,走出房间。
只见朱文沁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折叠着几件刚从阳台收下来的洗净衣物。看到江春生出来,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醒啦?我正打算叠好这几件衣服就去叫你呢。时间刚好。”
江春生走过去,帮她一起把最后两件衣服叠好。
“差不多到时间了,于哥应该快到了。”江春生说。
朱文沁点点头,起身找了张纸笔,给父母留了张字条放在茶几上:“爸,妈,我和春哥出去有点事,晚上应该会回来吃饭,不用等我们。——文沁”
两人收拾妥当,手挽手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