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朝堂上那些蟒袍玉带、威风凛凛的将军、侍郎们，如今成了最惶恐的存在。
张卫国亲眼看见一个他曾在远处望见过的、以勇武着称的将军。
此刻，他身上的锦袍沾满污渍，脸色灰败，正对着一个穿着普通闯军号衣、歪戴毡帽的小头目，几乎是卑躬屈膝。
将军手里捧着一个用黄绸包裹的物件，似乎是块上好的玉璧，脸上挤出谄媚的笑，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
那小头目大大咧咧地接过，掂量了两下，随手揣进怀里，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打发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而另一边。
一个明显是底层农民出身的老兵，皮肤黝黑粗糙，手掌宽大布满老茧。
他不知从哪里扒拉出一件不合身的、绣着金线的锦袍，胡乱套在身上。
大概是觉得这身官服新奇又威风。
他笨拙地在汉白玉的台阶上走来走去，试图走出点官步的派头。
但常年劳作的佝偻腰背，和习惯踩泥地的外八字脚，让他走起来姿势怪异，像只刚上岸的鸭子。
张卫国叹口气，
“以发拂面，自缢眉山，也算是没丢大明的脸。”
将最近的光影刻印在永恒丰碑之上，
张卫国脱离意识，回到了元宇宙之中。
看到路教授和王大哥两三天已经都混熟了，
卫国出现他们也是很开心。
“卫国，你过来了啊，”
“看我们俩做的这防御措施怎么样啊？”
重归年轻的两人，简直是精力充沛。
张卫国看着房子周围的木栅栏哭笑不得，
“老哥，忘了告诉你们俩了，这里现在没有其他的生物，就你们俩人，不用布置陷阱的。”
路教授挠了挠头，
“嗨，我还以为这是原始星球呢，也会有原始生物呢，没事就当放松了。”
“你给的影片看完了，我们都知道你的经历了，”
“最近我也没打算干什么，先研究研究你给的那些科技吧，都很高深。”
王大柱也是轻松，
“那些我都看不懂，反正这里应该没什么要我做的，我就自己做点木匠活吧，”
“顺便听指挥，就行。”
“对对对，现在先放松就行了，劳累了一辈子了，也该休息休息。”
张卫国也是不愿两人直接就开始工作，该休息的。
“不过路老，你也是学建筑工程的，可以给咱设计一个研究院，估计过些天还有一些老科学家要来，到时候你们也能一起讨论研究了。”
“好好好，没问题。”
跟路教授王大哥聊了一会，张卫国看距离下一个离世的科学家还有些时间，索性继续走进历史，铭刻锚点。
.......
张卫国重新睁开眼，后脑勺硌在粗粝的土块上，鼻腔里灌满了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浓烈的、带着生涩青草味的稻禾清香。
他猛地坐起，眩晕感如同潮水拍打着意识。
眼前，不再是元宇宙的寂静星球，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在初夏微风中翻涌着绿浪的稻田。
远处，低矮的农舍错落，炊烟细弱地扭向灰蒙蒙的天空。
田埂上，几个农人正弯腰侍弄着禾苗，他们穿着粗布短褐，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露出黝黑结实的腿肚子。
他试着捕捉飘来的只言片语，音调古怪，但奇异地能听懂大概。
他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
“这次又是那段历史呢，怎么我直接在地上睡着。”
张卫国揉着眉心，先要判断这里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田埂另一端走来两人。
一位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正仔细地捻着一株稻穗观察，手指关节因长年劳作或书写而显得粗大。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直裰，虽旧却干净。
旁边跟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眼与中年人有几分相似，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东张西望。
张卫国的心猛地一跳。
这张脸，他在后世画像和书籍扉页上见过。
好像是宋应星？
《天工开物》的作者？
历史的尘埃猛地被拂开，一个活生生的、正在田埂上考察的宋应星出现在面前。
激动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几乎让他脱口喊出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但紧接着，更强烈的警惕死死压住了这股冲动。
不能暴露！绝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农人的样子，笨拙地低头查看脚下的禾苗，眼角余光却留意着那对父子的动向。
“这位小哥，可是迷路了？”
温和的声音响起，宋应星不知何时已走近，目光落在张卫国奇特的衣着上，带着探究，却无恶意。
张卫国心头一紧，用尽量符合此时口语的方式，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北方口音回答：
“回先生话，是行路至此，晚生......”
张卫国努力回忆这具身体的名字。
“陆明，北方人氏，家中遭了瘟，孑然一身，四处游历。”
他垂下眼睑，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亲眼看见历史中的人物心情还是有所激动的。
宋应星的目光扫过他脚边一柄随手捡来防身的、形制古怪的柴刀，又落在他刚才下意识拨弄过的一架废弃耧车上。
“小哥认得此物？”
他指着那破旧的农具。
张卫国心中一凛，谨慎答道：“好像叫耧车？晚生曾在北地见过，用于播种。”
他用了最古老、最朴素的称呼。
“哦？”
宋应星眼中锐光一闪，来了兴趣，
“如今会用此物者已不多见。小哥还识得哪些农器？譬如那边汲水之物？”
张卫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是架简陋的桔槔，他松了口气，
自从知道他要在历史中逆行，他看了很多历史典籍，得益于超凡的神识，大多数都记住了，这还在常识范围内：
“此乃桔槔，利用杠杆，省力汲水。”
“妙！”
宋应星抚掌，
“想不到小哥年纪轻轻，对稼穑之事也颇留心，如今世道艰难，肯留心这些实实在在学问的人，不多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遇到同道中人的欣喜，随即邀请道，
“寒舍就在前方村中，若小哥暂无去处，可暂住些时日，帮老夫整理些笔记，也好有个落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