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脸颊刻下蜿蜒的痕迹。
他没有回答杨光年的低吼,目光如同沉入深渊的寒石。
平静地扫过眼前这幅最后的败军画卷。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还握着那柄布满豁口战刀的右臂。
寒光一闪而下!
杨光年那满是不甘的头颅被干脆利落地斩落,裹挟着血和沙粒,沉重地砸落。那充满死气的眼睛还圆睁着,瞬间便被翻腾的黄沙半掩。
风骤然失去了方向,在这片修罗场上空打着旋。
原本喧嚣震天的厮杀和金属碰撞声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低沉如泣的风声和尚未断绝的伤者偶尔发出的、不成语调的呻吟。
战场归于死寂,唯有这风声依旧在呼啸呜咽。
常白山缓缓直起身,将那柄染满仇敌之血却已卷刃不堪用的战刀,随意地、沉重地插进了滚烫焦渴的黄沙之中。
刀身立着,微微摇晃,像一个宣告终焉的残破十字。
就在这时,一道同样沉静的身影穿过层层叠叠的尸体和燃烧未尽的狼烟,来到了他身边。
柳月梨那身便于行动的青衣已然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暗红与烟灰色。
衣角甚至有几处被撕裂。
常年随身携带的、装着各种奇诡暗器的百宝革囊干瘪了下去,显然耗尽了所有储备。
风沙拂过她略显凌乱的鬓角,却未能拂去她脸上的平静。
仿佛刚刚那些神鬼莫测的刺杀,和粮草营的冲天烈焰。
都只是沙粒落入瀚海,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只是默默站在常白山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微微抬首。
望向那轮逐渐西沉、被血与火熏烤了一整天的巨大落日。
落日如同在黄沙尽头渐渐冷却的巨大熔岩块。
洒下最后熔金般刺眼却毫无温度的光芒。
将这尸山血海的战场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赭红。
两人的影子被拉扯得极其细长,沉重地印在布满血痕的黄沙上,如同两柄插入大地的孤寂长矛。
常白山同样沉默地凝视着那轮坠落中的太阳。
他胸前的护心镜裂开了一条狰狞的缝隙。
内里渗出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凝固在玄铁色上。
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从身体最深处翻涌上来,比沙海的干渴更加噬人。
良久,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伸向自己的左肩。那里,一枚象征着战事终结的青色令符。
刻着盘龙印记的虎符,还死死卡在破损甲片的缝隙里。
他的手指因脱力而微微颤抖,几次努力都没能成功地将那枚虎符抠出。
就在这沉默的僵持中,另一只手无声地递了过来。
并非搀扶,亦非代劳,只是稳稳地托住了常白山那只因疲惫和脱力而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臂肘弯。
动作坚定而温和。
常白山没有侧头去看是谁的手。
那只带着风沙磨砺痕迹的大手只是顿了顿,随即在那平稳力量的支持下,再次发力。
终于,染血的青色令符被成功抽出,握在了布满豁口与干涸血痕的掌心。
落日熔金的光,最后掠过令符冷硬的线条。
也掠过旁边那默默托扶的手臂。
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远比远处的哀嚎声更加沉重。
死寂的风在呜咽,卷起细沙与浓稠的、已凝成深褐色的血沫。
沙粒摩擦着干裂的铠甲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像是无数细小的灵魂在低语。
战场如同一张巨大而破烂的毡毯,被无数挣扎的痕迹踩踏蹂躏,覆盖着难以计数的破碎肢体。
几缕灰黑的烟从远处粮草营的余烬中扶摇直上,笔直地刺入被落日熔金染红的、脏污的天空,是这片绝境中唯一持续活着的信号。
常白山的身体,如同一尊凝固在沙丘之上的黑色铁塔。
唯有那双深陷在刀刻般皱纹中的眼睛,依旧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血肉场。
卷刃的战刀深深插在沙中,刀柄在低吼盘旋的风中纹丝不动。
沉重、窒息的疲惫感从每一块过度绷紧而后松弛的肌肉深处,从骨髓里,渗透出来。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关节因强行支撑而发出的呻吟。
柳月梨无声地站在他侧后方一步之遥的位置,那份令人心悸的沉寂并未打破,如同她青衣上凝固的血渍,已与这片风沙融为一体。
她的视线偶尔掠过战场边缘的暗影缝隙,确定着她的人已如鬼魅般彻底融回大漠深处。
马蹄声开始叩击这片死寂。
起初只是微弱沉闷的震动,如同从遥远地底传来的心跳。
混杂在呜咽的风沙里。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清晰密集。
最终汇聚成一片连绵不断的滚雷。
由远及近,碾压着饱饮了鲜血的沙地。
地平线那头,在正缓慢沉入沙海巨口的、巨大血色落日的方向。
一大片疾奔的烟尘贴着地表汹涌翻滚而来。
烟尘的前锋处,一面旗帜陡然刺破,在熔金般的光线下猎猎招展。
不是苍龙,亦非赤血,而是一只展翼腾飞、用金线绣就的火焰色神鸟,火字营!
那金色在落日余晖中灼灼燃烧,跳跃着刺目的希望光泽。
是援军,大乾王朝后勤支援的火字营纛旗!
“援兵!是我们的援兵到了!”
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凌。
瞬间在早已筋疲力尽、几乎僵死的大乾残军之中炸开。
随后,零零星星、嘶哑得几乎破音的呼喊在幸存的队列里爆发出来。
那呼声虚弱,却蕴含着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狂喜。
连带着干涸喉咙里挤出绝望嘶吼后残余的剧痛。
一个个早已累得只想瘫倒在地的身影,挣扎着抬起头,茫然、继而狂喜地望向那片移动的烟尘和燃烧的朱雀金旗。
濒死的沙场,骤然被注入一股混乱而炽热的生机。
残存的旗手本能地想去挥舞他们破破烂烂的战旗,哪怕只是摇动几下表示存在。
烟尘迅速弥漫过来,如同奔腾的金色浪潮,吞没了战场边缘。
穿着便于长途跋涉的轻便皮甲、背后负载着沉重辎重包的士兵。
如一股坚实的暖流,从侧翼分化为细密的小队,迅速而有序地汇入这片巨大的血腥泥潭。
“清点伤员!”
“放下武器!优先安置重伤员!”
“卸甲!担架!动作快!”
看到他们的瞬间,常白山的身躯也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