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风带着盛夏的炎热,气浪卷得白芷额前的碎发轻轻颤动。
他望着夏清焦灼的眉眼,嘴唇无声地开合,将那句“无事”的口型做得格外清晰。
可连带着一丝想安抚的笑意都没能牵起,浑身的经脉像是被无数细针密密扎着,稍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别说摇头,连指尖都难以蜷起。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夏清的眉头却是拧得更紧了。
方才还存着几分侥幸的神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蹲下身,视线与白芷平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我之前问过殿下,他说因你体内凝聚的毒素导致经脉淤堵,因此身体才会无法动弹,但过几日等那些毒素在你身体里彻底适应,你再运功慢慢疏通经脉便能活动自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白芷苍白干裂的唇,“可殿下并未说会伤及嗓子。”
说着,他下意识便垂眸去看白芷的脖颈,喉间若是有伤,总会留下些痕迹,可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肌肤光洁,连半点青紫或咬痕都没有。
想来并不是暗牢中那些五毒啃食伤了喉咙,你又怎么会……
“你的嗓子……”夏清的话刚起了个头,偏殿院外突然炸响一道女声,声音尖利如淬了冰的匕首,生生将他的话劈成了两半。
“白芷!”
那声音里裹着的阴冷杀气让夏清浑身一僵,他猛地回头,就见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朱红的木质门板撞在漆黑的宫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刺眼的阳光中扬起一阵尘土。
逆光中,一道紫色身影立于门下,那人身形高挑,裙摆曳地,盛气凌人地站着。
这人正是本该已经离开的长公主拓跋璃。
白芷眼睫微微颤动,他垂了垂眸,又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隔着十余年的光景,他们终于还是见面了。
拓跋璃的五官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长开了的眉眼更显深邃,眼角微微上挑,眼睫浓密,衬得那双眼睛像含着两汪深潭,而那潭底却藏着一条危险的毒蛇。
脸上的妆容比从前更为艳丽,尤其是额间那朵用胭脂画就的紫色凌霄花,花瓣层层叠叠,将她本就昳丽的容貌衬得愈发妖冶,可那艳色里裹着的是戾气,且比当年更甚。
她穿着一身紫色暗纹宫装,领口袖边绣着缠枝莲纹,行走间衣袂翻飞,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压。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嚣张跋扈且狠戾的公主了,眉宇间的跋扈被沉淀成了久居上位的威严,只是那份狠辣非但没减,反倒像陈年的毒酒,愈发醇厚致命。
白芷其实是有些好奇的。
紫庸王有二十多个子女,这些年死的死、疯的疯,失踪的又失踪。
唯独这位长公主。
她不仅活得安稳,还能在三十岁的年纪依旧保持着这般盛气凌人人的模样,想来也是有些手段的。
今日若真落到她手中,只怕比在暗牢中也好不了多少。
她可是一心想要杀了他的。
如今他已过十间暗牢,只差最后一步便能登上雪山,若他今日真遭了拓跋璃毒手,也不知拓跋烈会不会大义灭亲废了这位唯一的长公主。
拓跋璃的目光像鹰隼般落在白芷身上,见他动弹不得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她踩着莲步一步步走近,紫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怎么,不认识本宫了?”她在白芷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语气里的嘲讽和嚣张几乎要溢出来,“也是,当年在奴隶校场你也不过才六七岁。”
“如今十余年过去了,你不认识本宫也正常,不过本宫可是记得你,化成灰也记得。”
拓跋璃摊开手掌,掌心处有一个细小的伤疤,伤疤绿豆大小,细看下要比其他地方的肉要稍稍凸出一些。
他将掌心靠近白芷双眼,让他看得更为真切。
“还记得这道伤吗?当初你用发簪刺穿了本宫的手掌,让本宫受伤留下了这丑陋的疤痕。”
“当年若不是太子将你带走,本宫早把你剁碎喂狗了!”拓跋璃面目忽然变得狰狞。
夏清知道他们的恩怨,更知道拓跋璃是个睚眦必报的,上次春日宴躲过了,今日被逮个正着,只怕她不会轻易放过白芷。
因此下意识地挡在白芷身前,沉声警告,“长公主,这里是太子殿下的东宫!你想要在这里对九殿下做什么!”
“本宫要做什么,轮得到你个下贱的奴隶插嘴?”拓跋璃看向夏清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可看到夏清一动不动地挡在白芷身前时,那些嫌弃便转化成了怒火。
“你给本宫滚开!”拓跋璃骤然抬手打向夏清。
拓跋璃是有一些身手的,夏清却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但那些年作为药人,他的洞察力和反应速度却是不差。
这一巴掌他本能够躲开,可他却没有躲,硬生生地受了那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夏清身体向一侧倒去,撞到了一旁晒蔫了的凌霄花藤上。
脸颊泛着火辣辣的疼。耳中更是嗡嗡作响,夏清一时没能回过神。
“夏清公子!”
几个士兵吓了一跳,忙过去扶人。
然而拓跋璃并未给他们这个机会,腰间长鞭甩出,几个士兵很快便倒成一团在地上哀嚎。
拓跋璃看向夏清的眸中带着厌恶与戾气。
夏清捂着脸轻喘了一声,站直身体再次挡在白芷身前,“九殿下如今已记忆全无,当年即便与长公主有恩怨也当一笔勾销,更何况他如今是东宫的人,长公主想要动他,得先问问太子殿下同不同意!”
“一个爬床的奴隶,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拓跋璃本就不喜夏清这个靠着爬床得了拓跋烈青睐的异国奴隶,如今见他竟还敢威胁自己,当即怒从心起,“敢威胁本宫,我看你是找死!”
拓跋璃扬起长鞭,眸中狠戾,“上次让你侥幸把命捡了回去,这次我看谁还能来救你!”
说罢,长鞭应声而下。
夏清知道惹怒了这位长公主不会有好下场,他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眼见着那带着倒刺的长鞭就要落在身上,他的脸色还是被吓得惨白一片。
那鞭子带着倒刺,落在身上不死也得脱层皮,更何况,拓跋璃这一鞭是朝着毁了他的脸去的。
白芷也是惊得瞪大了双眼,他想让拓跋璃住手,可发不出声,他想把夏清推开,可他动弹不得,他什么也做不了。
“啪!”
长鞭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