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总司令屠格涅夫几乎是屏着呼吸,将马卡洛夫中校关于发现珂尔等人的薇踪迹的报告,呈递给了摄政大公尼古拉。
尼古拉正埋首于一堆边境军报和财政赤字文件中,闻言猛地抬起头。
“在哪里发现的?人抓到了吗?”
屠格涅的脸上渗出冷汗,躬身回答:
“回禀摄政王殿下,是在旧城区的贫民窟发现的踪迹,但……但被她们逃脱了。我们搜查到了一个他们曾藏身的破旧锅炉房,里面有明确的生活痕迹,可以肯定他们之前就躲在那里。”
“废物!”
尼古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墨水缸都跳了一下。
“没有抓到人,你来报告什么?!给我一个空消息有什么用!”
连日来的高压和疲惫让他的脾气愈发暴躁。
屠格涅夫吓得一哆嗦,连忙保证:“殿下息怒!属下已经加派了所有人手,封锁了那片区域,正在进行地毯式搜索!他们肯定还在城里,属下向您保证,一定尽快将他们缉拿归案!”
尼古拉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让屠格涅夫退下。
他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珂尔薇的行踪固然重要,然而,比起追捕这几个逃亡者,更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刚刚收到来自南方和东南方向的紧急密报。
这次政变,他以雷霆手段清洗了四位权势滔天的大公,本以为已经将他们的势力连根拔起,彻底巩固了康斯坦丁的权力。
尤苏波夫、谢列梅捷夫、纳雷什金、费奥多罗夫。
这四位大公的领土加起来,几乎占据了叶塞尼亚帝国半壁江山,本以为这一次政变直接将四位大姑和他们的所有家人一网打尽。
但尼古拉千算万算,漏掉了一个人——四位大公中最具威望、领地也最富庶的尤苏波夫大公。
他还有一个年仅20岁的小儿子,阿列克谢·尤苏波夫。
这个阿列克谢,以生病为由。未能赶回首都参加太后葬礼,反而因此躲过了一劫。
尼古拉有理由怀疑,这绝对是尤苏波夫留下的后手。
现在,这个阿列克谢,展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惊人魄力和政治手腕。
他不仅没有像丧家之犬一样躲藏起来,反而主动联络了其他三位被清洗大公的残余势力和家族成员。
利用其父亲和另外三位大公的影响力和成功地将这些原本可能是一盘散沙的势力团结在了一起,组建了一个强大的“贵族反抗同盟”。
这个同盟公开拒绝向康斯坦丁沙皇宣誓效忠,拒绝向中央缴纳任何税款,并且已经在各自领地内集结了总数估计高达50万的军队!
虽然他们目前还打着“反对摄政王暴政”的旗号,公然与沙皇中央政府对抗。
但是他们目前只是公然反对,并没有主动出击或是直接造反。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尤苏波夫大公及其他三位大公及其核心家眷还被囚禁在尼古拉手中,投鼠忌器。
但这无疑是一把悬在尼古拉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五十万大军!
这几乎相当于帝国常备军的一半!
一旦处理不当,引发全面内战,刚刚经历政变、本就动荡不安的叶塞尼亚帝国,很可能就此分崩离析。
更何况南边的希斯顿帝国还在虎视眈眈,而尼古拉所能调动的最精锐的部队也在南方防线防御的希斯顿帝国。
尼古拉看着地图上那一片片标红的、属于反抗同盟的区域,感到一阵窒息。
现在还要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有庞大军队的贵族反抗同盟……内忧外患,如同无数条绳索,紧紧缠绕在他的脖颈上。
追捕珂尔薇和洛林的事情,在这样庞大的危机面前,似乎都显得不那么急迫了。
但他知道,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爆整个火药桶,他必须尽快稳住一切。
尼古拉被南方贵族同盟和五十万大军的事情搅得心神不宁,他召来了自己最信赖的部下伊万诺夫商讨对策。
伊万诺夫看着情报,眉头紧锁:“摄政殿下,此事关系重大。尤苏波夫家的小子集结的兵力非同小可,而且他们占据着帝国最富庶的几个行省……是否……是否应该与沙皇陛下商议一下?”
尼古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如此重大的军事威胁,于情于理都必须让身为沙皇的哥哥知晓,并且,康斯坦丁在军事战略上确实比他更擅长。
他起身前往沙皇的办公室。
推开门,他发现康斯坦丁端坐在那张巨大的、象征最高权力的办公桌后,正低头批阅着一份文件。
他的神情专注,正在逐渐从最初的冲击和迷茫中走出来,开始尝试承担起沙皇的责任,为弟弟分担一些政务上的压力。
然而,更让尼古拉感到意外的是,在沙皇的办公桌前,还毕恭毕敬地站立着一个人——独眼将军波将金!
尼古拉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在政变当日,波将金是少数几个敢于率领部下进行坚决抵抗的前朝将领,虽然最后被镇压,但其忠诚和勇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按理说应该被关在宪兵队的地牢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尼古拉按捺住心中的疑问,先上前向沙皇哥哥行了礼。
康斯坦丁抬起头,看到尼古拉,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尼古拉,你来了。”
尼古拉直起身,目光转向波将金:“陛下,波将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他……”
康斯坦丁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解释道:“尼古拉,经过你的……清洗之后,帝都的军事指挥系统和政府各部门都出现了大量空缺,很多位置无人可用。我从监狱里筛选了一批有能力、并且愿意宣誓效忠新政府的人员,打算酌情重新启用,填补这些空缺。”
他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波将金。
“波将金将军虽然之前站在彼得罗夫那边,但那也是出于对伊戈尔家族的忠诚,另外他的能力也毋庸置疑。”
尼古拉点了点头,他明白哥哥的用意。
血腥的清洗之后确实面临着无人可用的窘境,启用一些有能力且愿意归顺的旧人,是稳定局面的必要手段。
波将金确实是个将才。
康斯坦丁继续说道:“尤其是首都近卫军元帅弗拉基米尔被你杀了后,一直空缺。首都的防务和稳定至关重要,不能一直群龙无首。波将金在我退位之前,就一直担任青年近卫军司令,经验丰富。我现在正式任命他为新的首都近卫军元帅,负责整个伏尔格勒的防务。”
听到这个任命,尼古拉心中微微一动。
但他看着哥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您是陛下,您的决定,我自然没有异议。”
尼古拉微微躬身,表示遵从。
但他心中已然明了,哥哥康斯坦丁,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悄然无声地重新编织着属于沙皇的权力网络,尤其是在军队系统之中。
波将金的复出,仅仅是一个开始。
处理好了波将金的事情。
随后尼古拉将阿列克谢·尤苏波夫组建反抗同盟、集结五十万大军,公然抗拒中央政令的严峻情况向康斯坦丁做了详细汇报。
他本以为哥哥会感到震惊,但康斯坦丁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沙皇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帝国将近三分之一的领土目前处于失控状态,税收断绝,政令不通,这已经是事实。”
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疲惫。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目前还只是‘抗拒’,并没有公然竖起叛旗,发动攻击。这说明那个叫阿列克谢的年轻人,并非真的想要立刻拼个鱼死网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们施压,希望我们……或者说,逼我们给他一个说法,一个交代。”
康斯坦丁抬起眼,看向尼古拉:“我已经在两个小时前,命人给尤苏波夫家族的控制区发了电报,措辞尽量缓和,询问他们的具体诉求究竟是什么。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稳住局面,而不是再点燃一个火药桶。”
尼古拉闻言,心中不得不佩服哥哥在处理这类复杂政治问题上的老练和沉稳。
“哥哥,您处理得对。这个沙皇的位置,您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完美。”
但康斯坦丁并没有理会弟弟的恭维,他的思绪显然被另一件更牵动他心神的事情占据。
“宪兵这两天在贫民窟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所以……我的女儿,娜塔莎还是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吗?”
尼古拉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叹了口气:“哥哥,你放心,只要他们还在首都,就绝对逃不出去!我已经加派了 三倍的人手,进行地毯式搜索。我向你发誓,再给我一周,不,最多五天!我一定把她带到你面前!”
康斯坦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然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瓶伏特加和一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仰起头,“吨吨吨”地一饮而尽。
烈酒灼烧着喉咙,似乎也暂时压制住了他内心翻腾的烦躁。
他放下酒杯,发出叹息,目光复杂地看向尼古拉。
“尼古拉,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的政变从一开始并不完全支持。你太年轻了,太心急了。”
他的手指敲打着桌面。
“你看看现在,阿列克谢的反抗同盟如同一把利剑悬在我们头顶,我和我的女儿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把事情做得太绝,太快,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
“凡事都要慢慢来,步步为营,尤其是在掌控一个庞大帝国的时候。我们现在只是勉强控制了中央政权,但整个帝国已经是一滩巨大的烂摊子,内外交困,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别忘了,南方的希斯顿人,可是时刻都在虎视眈眈!”
尼古拉听着哥哥的训诫,脸上闪过一丝不服,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沉声回应:
“我知道了,哥哥。但是……我实在是一天也无法再忍受那个只知道吃喝玩女人的肥猪,在那四个蛀虫大公的包围下,坐在王座上,眼睁睁看着帝国继续腐朽、堕落下去!我做不到!”
康斯坦丁长叹一口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尼古拉。
就在办公室内气氛凝重,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清晰的敲门声。伊里奇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快步走了进来。
“摄政王殿下,沙皇陛下,”
伊里奇立正敬礼。
“尤苏波夫控制区回电了!是阿列克谢·尤苏波夫亲自签署的回电。”
尼古拉精神一振,立刻追问:“念!”
伊里奇展开电文,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致伟大的叶塞尼亚帝国沙皇,康斯坦丁·伊戈尔陛下:
请允许您忠诚的、 a此刻身处远方的臣子,阿列克谢·尤苏波夫,在此首先向您致以最崇高的问候与祝愿。愿陛下的荣光,终能再次普照帝国全境。”
尼古拉倒是很惊讶,这个阿列克谢的电报居然如此恭敬。
然而伊利奇接下来念道:
“对于摄政王尼古拉·伊戈罗维奇大公,我,以及所有忠于传统、珍视家族荣誉的叶塞尼亚贵族,唯有最深的诅咒与不齿!其背信弃义、血腥清洗之举,玷污了叶塞尼亚帝国百年的荣耀!”
尼古拉听到这里脸有些绿了,夸完了康斯坦丁就骂自己,这个阿列克谢真是区别对待。
随后继续念道:
“我等此番公然抗拒中央政令,实非本意,乃是被逼至绝境之下的无奈之举!我的父亲,尤苏波夫、谢列梅捷夫、纳雷什金、费奥多罗夫等叔伯,怀着对皇室的敬意前往首都参加太后陛下葬礼,却莫名其妙卷入一场针对合法沙皇的卑鄙政变,自此身陷囹圄。更有传言,我父亲竟被残忍地悬挂于十字架上,任由首都市民观瞻羞辱!我母亲、兄弟姐妹及所有家人,皆被囚于暗无天日的宪兵队牢狱之中,生死未卜!”
“尤苏波夫家族,世代效忠于伊戈尔皇室,血脉中流淌着对叶塞尼亚的忠诚!如今遭此不公与劫难,试问,身为儿子,谁能够忍受得了,谁能够不愤怒?”
“然而!”
“我,阿列克谢·尤苏波夫,深知何为大局!尽管我麾下现已集结五十万忠诚的将士,如果我举起叛旗,叶塞尼亚帝国必将大乱。但我清醒地知道,我们叶塞尼亚人真正不共戴天的敌人,永远是南方那群贪婪的希斯顿人!所以我绝不愿在此危难之际,同室操戈!”
“所以今天我在电报中只恳请沙皇陛下,念在我家族往日之功勋与忠诚,能够善待我父亲、三位叔伯以及所有被囚的家人。给他们一条活路,给予他们符合其身份的的待遇。若陛下能够做到我的要求,证明沙皇政府的诚意,那我们彼此之间还有的商量,和平解决之路,并非没有可能。”
伊里奇念完电文,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这份回电,措辞恭敬中带着锋利,悲情中蕴含着威胁,完全不像是一个20岁的年轻人能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