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层外，深邃的宇宙背景中，一千艘“诺亚”级方舟正以相对平缓但坚定的速度，驶向那颗灰白死寂的卫星。
庞大的舰队在无垠的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每一艘方舟尾部推进器喷射出的幽蓝等离子流，像是为这场悲壮的迁徙划下的绵长泪痕。
“昆仑山号”方舟，舰队旗舰。
巨大的全景舷窗前，舰长程齐负手而立。
他的面庞在舷窗反射的微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视野中那颗正在“溶解”的蓝色星球。
他们离开时，地球正处在灾难的最高峰。
此刻从太空望去，景象更为直观和骇人。
曾经蔚蓝的海洋被大片大片的浑浊所覆盖——那是海啸卷起的海底沉积物。
大陆的轮廓变得破碎、模糊，数条狰狞的巨大裂痕如同星球表面的伤疤，横亘其上，其中以原江南地带那道最为恐怖，几乎要将整片大陆一分为二。
火山喷发的烟柱如同星球垂死的喘息，在大气层中形成厚重的灰色云带，阻隔了大部分阳光，使星球表面大片区域陷入黑暗。
唯有偶尔赤红的岩浆流，在黑暗中勾勒出地狱般的景象。
“报告舰长，地球表面生命信号大规模衰减。根据三小时前最后收到的地面避难所信号推算……活跃生命反应区域，已萎缩至不足地表面积的百分之十，且基本集中在大兴区。”观测员的声音干涩，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不足百分之十。
程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循环系统提供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空气。
出发前，他们预估的最坏情况，是保留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幸存者。现实，比最坏的预估还要残酷数倍。
“月球基地情况如何？”他睁开眼睛，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先遣‘广寒’工程队已于七小时前成功着陆‘风暴洋’预定坐标。初步报告，基地外围防护罩已展开，基础生命维持系统和能源矩阵运转正常。但……月球表面环境比预想更恶劣，近期太阳风活动异常剧烈，辐射水平超出安全阈值37%。工程队请求加快主力舰队抵达速度，以便展开二期工程，加固防护。”
月球，从来不是温柔乡。
没有大气层的保护，宇宙射线、微陨石、极端的温差，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所谓的“基地”，此刻不过是在荒芜月面上撑起的一个个脆弱的气泡。
他们带去的生态系统是微缩而精密的，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整个气泡的破裂。
其中大部分“技术”都是数字人提供的。
截止目前，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也就是说，人类想要在上面长久地生存，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向数字人，彻底臣服。
“回复‘广寒’，主力舰队将于74小时后抵达。命令各舰，再次检查维生系统、辐射屏蔽层及生态单元状态。进入月球轨道前，进行最后一次全员适应性调整和紧急预案演练。”
“是！”
命令下达，舰队内部再次忙碌起来，但也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每个人都通过内部网络或舷窗，看到了地球的惨状。
那里有他们的故乡，有未能登船的亲人、朋友，有他们熟悉的一切文明痕迹。
如今，那些都化为了屏幕上冰冷的数据和窗外那正在死去的蓝色光点。
许多船员，尤其是非军事序列的科学家、工程师、文化工作者，默默看着地球，红了眼眶，却无人哭泣出声。
悲伤是奢侈的，此刻的每一分精力，都必须用于生存。
一名年轻的地质学家站在次级观察窗前，手里捏着一块从地球带上来的、最普通的鹅卵石。他望着窗外，低声对身边的同事说：“有时候觉得……我们像一群逃亡者。抛弃了生病的母亲，独自飞向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的同事，一位生态学家，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同样没有离开地球：“不是逃亡，是……火种。总得有人把故事带出去，哪怕只是讲给冰冷的石头听。”
他们的对话很轻，却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责任感与负罪感，希望与绝望，在这支孤独的舰队中交织。
程齐听着身后隐约的对话，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掠过了那颗垂死的地球，投向了前方逐渐变大的月球。
灰白色的表面，环形山清晰可见，冰冷，荒芜，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那就是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能是永久的家。
一个需要他们从头建设、每一口空气、每一滴水都要精打细算、并且随时可能被宇宙灾难或追兵摧毁的“家”。
“报告，收到来自新曙光指挥中心的定向加密通讯。”通讯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接过来。”
程齐疲惫但坚定的面孔出现在主屏幕上，背景是忙碌的地下指挥中心。
“舰长，地面情况基本稳定。避难所体系运转正常，伤亡在可控范围内。”程贤是舰上的卫队队长，省略了所有寒暄，直奔主题，“我们观测到，修仙界在靠近原欧亚板块碎裂带附近，建立了数个临时前哨，能量反应活跃。数字生命的深海基地信号……消失了，怀疑已转移或进入更深层潜伏。大兴区……就在一刻钟前，震动突然减缓，甚至一度消失！”
他顿了顿，看向兄长：“地球的情况，也许没有预测的糟糕。但首长们仍然坚持前进，我们的任务不变。在月球站稳脚跟，建立可持续基地，保留文明火种。地面，将派一支特别战队回去探测，哥，我报名了，马上就下船，哥，我回去了，去确认叶敏的最后痕迹……保持联系，彼此守望。”
“明白。”程齐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多劝，因为，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回去看看，郑重回应，“请保重。人类……不能失去大兴区。”
再次望向地球，望向那片在毁灭风暴中唯一亮着微弱“绿光”的区域——大兴区。
那里是根，是他们来处最后的坐标。
而他们，这些驶向冰冷月球的孤帆，是不得不伸向未知宇宙的枝丫。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程齐看着前方数字人的深蓝色飞船，紧紧地握拳，“叶敏，我仍然不相信，你会这样轻易地死去！我等你回来，一起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