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回来了,并且成功地站稳了脚跟,
获得了最高层的注意和一定程度的保护。
接下来的棋,该如何步步为营,如何落子无悔,
他需要更加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
在与老首长那番推心置腹又暗藏机锋的深入交谈之后,
王龙站在原地,目送着老首长那略显沉重却依旧挺拔的背影,
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那副恭敬、诚恳乃至带着些许后怕的表情,
如同退潮般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深思。
他没有立刻离开,仿佛脚下生根了一般,站在原地停留了足足有一分钟。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
更凸显出他眉宇间锁住的深沉思绪。
最终,他下意识地转身,步伐略显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踱步到那扇正对着操场的宽大窗前,
目光深沉地投向窗外。四九城的天空,是那种他既熟悉又感到些许压抑的、灰蒙蒙的色调,
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由工业烟尘和北方干燥空气混合而成的薄薄尘埃,
即便是正午的阳光,也显得有气无力,费力地穿透下来,
给操场、楼房、乃至整个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甚明亮、缺乏生气的滤镜。
楼下,军区操场上,士兵们训练的口号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隐约可闻,
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阳刚而刻板的秩序力量。
远处,是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外观几乎千篇一律的机关大院楼房,
它们沉默地、庞大地矗立着,像一头头蛰伏的、遵循着某种无形规则的巨兽,
共同构成了一种强大而无处不在的体制象征。
曾几何时,这片天空下的这片土地,代表着无上的荣耀、绝对的权力和最终的归属感,
是他拼尽全力、甚至不惜跨越时空也想回归和守护的精神家园。
然而此刻,当老首长那句尖锐如刀的“孙猴子”和“压不住的神通”的比喻,
如同余音绕梁、又似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撞击时,
王龙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透彻骨髓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脊椎尾椎骨一路窜起,直冲天灵盖。
这寒意并非来自室内的温度,而是源于一种对生存环境的清醒认知和巨大的心理落差。
这哪里是什么充满鲜花掌声的荣耀之地?
这分明就是一个精心打造、看似广阔实则无处可逃的黄金牢笼!
每一扇看似普通的窗户后面,可能都隐藏着一双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别样用心的眼睛;
每一次看似寻常的走动、每一次看似随意的交谈,
可能都落在某些有心人的记录本上,被放大、被解读。
功高震主,木秀于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这些他曾经在明史典籍中读得滚瓜烂熟、甚至亲身在明朝官场见证过的血淋淋的古训,
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化作了冰冷的针尖,一下下,
极其精准地刺戳着他那因穿越而变得异常敏感的神经。
他以为自己从明朝带回、并巧妙“献上”的是足以奠定地位的泼天功劳,是稳固自身在这个时代立足点的坚实基石,
却万万没想到,在某些秉持着传统权力思维和惯性猜忌的人眼里,
这功劳本身,这种超越常理的“能力”本身,就成了需要警惕、需要制约、甚至需要提前打压的“原罪”。
他想起了之前在港城的日子,虽然同样身处各方势力的漩涡中心,
但那里毕竟有着相对自由、灵活的空气,
有着可以让他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手腕和资源辗转腾挪、合纵连横的空间。
他可以与鬼佬谈笑风生,可以和富豪称兄道弟,
甚至能让那位矜持的港督都对他礼让三分。
那种游刃有余、在一定程度上能掌控自身命运节奏和行动方向的感觉,
与如今回到四九城后,这种仿佛时刻被无形目光笼罩、动辄得咎、如履薄冰、
个人意志必须完全服从于庞大机器运转的处境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悄然包裹了他。
“这不行,绝对不行!”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声音在王龙心底呐喊,
他的眼神逐渐褪去了片刻前的凝重与迷茫,变得如鹰隼般锐利和坚定,
“我不能像个等待最终宣判的犯人一样,被动地把自已困在这个由荣誉和规则编织而成的、无形的黄金笼子里。
功劳已经立下,高层的赏识已经获得,暂时的安全也有了老首长等人的背书保障,
但这绝非长久安稳之计。潜在的猜忌如同暗流,不会因暂时的压制而消失。
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被动等待不知何时会因风向转变而落下的铡刀,
不如主动出击,为自已寻找一个更安全、更能挥洒自如、也更能实质性发挥作用的舞台。”
一个大胆、清晰且极具诱惑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凌厉闪电,
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思绪,驱散了犹豫——重返港城!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如同雨后滋生的野草,开始在他心中疯狂蔓延、扎根。
港城,那个华洋杂处、风云际会、规则与潜规则交织的特殊地带,
才是他王龙真正的用武之地,是他能够将两个时代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的舞台。
在那里,他可以更灵活、更高效地利用自已的超前知识和静止空间内的资源,
为国家争取实实在在的利益——资金、技术、稀缺物资、甚至是影响国际格局的情报。
同时,他也能借此为自已构建一个相对独立、稳固的、
能够缓冲四九城权力中心直接风暴的“大后方”和“根据地”。
这既是为了国家利益最大化,更是为了他个人在这个时代的生存、发展和最终目标的实现,
是当下局势中最明智、最符合实际需求的战略选择。一箭双雕,公私两便。
想到这里,王龙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
仿佛要将胸腔中那股郁积的压抑感彻底排出,随后猛地转过身,动作果断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