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一，空气中已经有了两分冬日里的凛冽气息。
玉液池里放了许多荷花花灯，远远看去仍像是仲夏夜里。
叶皇后的衣袖间，碧凰振翅欲飞，金银丝线在烛火下生出华光。
偌大的宝和殿中，白贵人居于左侧首，其次是杨答应，冯常在抱着朗月坐在右侧首。
后宫众人皆听闻皇上在碧凰宫中吐血昏厥，可如今看着叶皇后像个没事人一样高坐凤位，也实在摸不着头脑，都默契地不敢多言，只是装作不知。
明月高悬，廊下悬着彩绢灯笼，众人都到了，顾桓祁才披着月光从殿外入内来。
“臣妾见过皇上。”
“嫔妾见过皇上。”
顾桓祁在一串见礼声中径直地往上首位走了去，随意地扬了扬手，才刚拢衣坐下便道：“开席吧。”
红樱一旁答道：“是。”
殿内丝竹声起，一队队宫人端着好些精致菜肴入殿。
席间顾桓祁没有看叶皇后一眼，将朗月抱在怀里，捏起朗月小手的时候，摸到了她手腕上的珍珠手链，忍不住叹道：“这链子倒是精致。”
“回皇上的话，”冯常在放下自己的筷子，站起身道：“这手链是俪妃娘娘离宫前，留给朗月公主的生辰礼。”
众人听见俪妃两个字，神情各异。
顾桓祁眸色一滞，依依不舍地摩挲着那串颗颗圆润的珍珠手链。
白贵人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叶皇后的神色，只见叶皇后妆容精致的脸上也并未有一丝的不悦，脸上胭脂刚好，执杯之手纤细，缓缓饮尽杯中酒。
而后指尖一滑，手中铜杯落地，空中一声凤鸣呼啸，一只金色的凤凰翱翔于天际，唤醒了漫天牡丹。
“是烟花！”白贵人轻唤了一句。
顾桓祁微不可察地侧了侧眸子，看向身旁的红樱，红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安排人燃放烟花。
叶皇后眸光一亮，朝顾桓祁福了福身，满脸洋溢着幸福，“臣妾谢皇上。”
顾桓祁将怀中朗月交给一旁的乳娘，起身将叶皇后搀扶起来，面上微笑，齿间腹语道：“倒是辛苦皇后了，费心布置出这场烟花。”
叶皇后直视着顾桓祁的眼睛，眸中满是坦然，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皇上想要做出帝后和谐，国运顺遂的戏，只一场家宴，未免小气了些。”
顾桓祁的眉眼间绽出疏离，拉起叶皇后的手，带着众人走向了宝和殿外，欣赏漫天烟火。
霁红、月白、孔雀蓝，一抹抹缤纷在天际乍亮开来，朗月和景澈由乳娘抱着，笑声清脆。
只有顾景熙，啼哭不止。
叶皇后侧眸，瞥了一眼身后的顾景熙，并未觉得扫兴，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回过头，继续欣赏漫天的绚烂花色。
红樱见状，赶紧让杜鹃和杜若将景熙抱回了景乾宫去。
焰火晚会极为盛大，直入九霄，而后洒下一串的星雨，在皇城上空烧亮了半个大庆的夜色。
皇宫外百姓无不驻足欣赏，仰着头惊叹皇上宠爱皇后。
一场灿烂的燃烧，连城墙根下的乞丐，都捡到了三两碎光。
“走水了，走水了！”
行宫里脚步匆忙，断裂声，燃烧声，泼水声，衣料摩擦声不绝于耳。
一桶一桶的温泉水泼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上，转瞬化成一缕水汽。
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丁公公，珞玉殿走水了！”
丁善德赶到珞玉殿时，远远听见一声巨响，珞玉殿的横梁轰然倒塌，火星四起，火光照亮了行宫的天空。
“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啊，”手中拂尘应声落地，丁善德脚下一软，瘫坐在草地上，竟急得掉出眼泪来，“要我怎么向皇上交待啊！”
珞玉殿依河而建，取水方便，可即便如此，冬日里干燥的风卷着火星四处游荡，门窗桌椅，连院子里的草木都见火即燃。
直到珞玉殿的寝殿烧得差不多了，火才总算灭了，东西也没剩下什么。
幸好院墙阻隔，火才没有烧到珞玉殿外。
消息送到皇宫时，焰火才刚刚结束，空气中都是龙涎香的气味。
冯常在不可置信地又用力嗅了嗅，“这烟花中还放了龙涎香？”
白贵人小声道：“皇后娘娘的家境殷实，娘娘千秋，在烟花中加些龙涎香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叶皇后抬手抚了抚自己鬓间的凤羽发簪，得意地扬起唇角，余光打量着正在顾桓祁耳边低声的江义敏，“珞玉殿已经烧没了，里头只找到了一具男子的焦尸。”
叶皇后的脸色一沉，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桂落。
顾桓祁站起身，不由分说往外走去，顾不上身后的见礼声，焦急问道：“俪妃呢？”
“还未找到...”江义敏亦步亦趋跟着顾桓祁，“还未找到俪妃娘娘的尸身。”
顾桓祁停下脚步，怒横了江义敏一眼，“既然没找到，是死是活还下不得定论。”
“奴才失言，请皇上恕罪。”
冷风吹进御辇中，顾桓祁满心担忧，只觉得烦躁，感受不到半点凉意。
浓稠的夜色下，顾桓祁披着一件玄色的斗篷，站在满地潮湿中，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片废墟，角落处还冒着些许青烟。
院子里的焦尸已经烧到完全看不出样貌，衣裳也已经烧化了，紧紧粘连在了皮肉上，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正中心脏。
“皇上，寝室里找到了俪妃娘娘唯一带出宫的一对木槿珠花和木槿耳环，也已经烧得看不出模样了...”
江义敏展开一张素帕，里头包着两对已经歪歪扭扭发黑的木槿花，形状已经难以辨认了，可见它们方才是处在什么样的火海里头。
顾桓祁的鼻息间满是潮湿与烧焦的味道，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似乎有一双大手紧紧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一般，出声沙哑艰难，“俪妃呢？”
“回皇上的话，还未找到俪妃娘娘。”
“给朕找！”顾桓祁的眸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喝道：“哪怕将这珞玉殿给朕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俪妃！”
“是。”
顾桓祁抚着胸口，倒退了两步，指着眼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丁善德，“将他绑了，每过一个时辰找不到俪妃，就从他身上割一块肉去喂狗，不死不休。”
“皇上饶命啊，皇上！”丁善德不断哭喊求饶，已经吓地尿了裤子，两腿之间气味臊臭难闻。
顾桓祁缓缓闭上眼睛，心中的悲痛仍是难以平复，“这具尸体，是哪里来的？”
江义敏将素帕包上，握在手中，“回皇上的话，仵作已经验过尸了，从骨骼上来看，这人是个习武的，骨头上颇多旧伤。寝室的地上似乎是有两个人的血迹，其中一个是这人的，沿着另一滩血迹找到窗边，便再见不到踪迹了。”
顾桓祁长叹一口气，“给朕找，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