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哲嫔到了景乾宫,掀开帷幔,见侍疾的仍是褚嫔,不由一惊,疑惑道:“褚妹妹?”
褚嫔为顾桓祁喂药的手一顿,缓缓抬头,目光有些怔怔的,眸色也比昨夜来时要黯淡了许多,鬓发稍有些松散。开口时,声音干涩,“哲嫔姐姐...”
哲嫔疾行两步,行至褚嫔身旁,目光从昏睡的顾桓祁脸上扫过,气声道:“怎么是你在侍疾,这个时候不应该是童常在吗?”
褚嫔微微笑了,笑容中渗出些许的疲惫,“是臣妾甘愿在皇上身边侍奉,这才让童妹妹回去歇息的。”
哲嫔看着褚嫔眼下的两团乌青,丝巾覆盖下的嘴角撇了撇,“这满后宫里也就你,还愿意当她是个孩子。”
褚嫔看着龙榻上的顾桓祁,看着汤碗中仅剩的半碗汤药,眼底浮起一丝欣慰,语气里满是幸福,“臣妾当真是心甘情愿在皇上身边为皇上侍疾的。”
“好了好了,”哲嫔在褚嫔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你也忙了快了一整日了,赶紧回去歇息吧,这里,便由本宫来吧。”
褚嫔点头,将手中的汤药碗搁下,朝哲嫔福身一礼,目光在顾桓祁的睡颜上流连,倒退着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哲嫔才抬眸看向褚嫔离开的背影,眸中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长灵见自家主子出来,赶忙上前为她披上斗篷,又把温热的手炉塞进了褚嫔的手里,“奴婢方才去给这手炉换过炭了,这会儿捧着正好。”
褚嫔朝长灵笑了笑,与她一起沿着长街,转过宫道,往永宁宫回转。
一阵冷风吹过,长灵悉心为褚嫔理好衣襟,“娘娘这般在意皇上,待皇上真心。等皇上醒转,一定会赐娘娘轿辇的。到那时,娘娘就不必费这力气又吹着冷风走这么远的路了。”
褚嫔并未接着那话头往下说,只是低声道:“快些回去吧,本宫也实在累了。”
“好。”
长灵小心搀扶着褚嫔,才刚转过街角,褚嫔远远看见芜花与芭蕉在永宁宫门口说着什么,眸中厉芒闪过,又拉着长灵赶紧往后倒退了一步。抿住嘴唇探出头去,半晌,才道:“那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芜花?”
长灵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是,当真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芜花...可是芜花姑娘来找长灵姑娘做什么?”
褚嫔没说话,打起精神看着芜花与芭蕉两人的交谈,在芜花四下张望时,褚嫔动作敏捷地拉起弯着腰的长灵,躲在了墙角后。
须臾后又探出头去,只见芜花从袖口里掏出一枚四四方方的小锦盒,递给了芭蕉,两人又耳语几句,芭蕉恭敬地接过了那锦盒,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褚嫔撤回墙角后,后背贴在墙面上,若有所思。片刻功夫后,有了想法,才敛正容色回转了永宁宫中。
正逢童常在小跑出门来,见褚嫔回转,从芭蕉身旁经过凑到了褚嫔身边,“褚姐姐回来了?”
褚嫔朝她点头,自然地握住了童常在的手,“是,哲嫔娘娘去了,我便回来了。”
童常在抬手,亲昵地抚了抚褚嫔眼下的乌青,“真是辛苦姐姐了,今夜由我替姐姐去吧。”
童常在仍是如未晋封前一样,在永宁宫里,与褚嫔你你我我的不用敬语。
“不必,我对皇上的心意,你是知道的。”褚嫔摩挲着童常在的手背,疲惫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绯红,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做惊讶状,“诶,我方才看见那个离开好像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芜花姑娘?”
童常在并未遮掩,一本正经道:“是呢,正是芜花。皇贵妃娘娘与我提起,蓝氏被打入冷宫后见过皇贵妃娘娘,并不承认是自己窃取了我兄长写给我的家书,一口咬定是有心之人将那家书塞进了她的寝殿。”
褚嫔的眸色微变,转瞬又重新归于平静,“哦?”
“所以啊,”童常在从芭蕉的手里拿过那小锦盒,并未打开,只是低头摩挲着,“皇贵妃娘娘说,将这锦盒放入我平日放置家书的地方,那个偷家书的贼便会现身了。”
褚嫔听完,心里松了一口气,看着童常在满脸天真的神情,不由伸出手去捏了捏童常在的小脸蛋,宠溺道:“快去吧,藏在你那小柜子里头。”
“嗯!”童常在满心欢喜地重重点了点头,朝褚嫔屈膝一礼,就转身跑开了。转身一刹,脸上的雀跃与期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与气愤。
褚嫔看着童常在欢喜的背影,目送着她进了寝殿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主殿。
长灵将身后寝殿的门带上,服侍褚嫔褪下斗篷,担忧道:“娘娘,那小锦盒...咱们可要去看看?”
“不过是「做贼心虚」的把戏罢了,”褚嫔沉着脸色,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你要是当真去了,才是送上门去的「捉贼见赃」呢。”
长灵整理斗篷的手一顿,这才恍然大悟,“是假的?”
“自然,天底下哪有这般奇事,将那盒子与书信放在一起便能侦破奇案?”褚嫔嗤笑一声,冷冷道:“不出今晚,这件事便会被传的满宫皆知,为的就是引出窃了那封家书的人,再动一次手。”
长灵倒吸一口凉气,“幸亏娘娘机敏,若是奴婢的话,只怕已经掉进那陷阱中了。”
“行了,”褚嫔将手上的手炉放下,坐在铜镜前,拆下自己发髻间的玉簪,墨发如瀑布般泻下,声音疲惫,“快去备水吧,累了一夜,本宫要沐浴歇息了。”
“是。”长灵带着斗篷离开了主殿中,留下褚嫔一个人推着铜镜卸去脸上的淡妆。
那个锦盒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不足为惧。而褚嫔真正担心的是童常在会日渐信任沈清和。
今日之事,便是一个信号。沈清和主动帮童常在想办法,又让芜花将那锦盒送上门来,沈清和对童常在算得上是用心了。
一个掌六宫事的宠妃向道末尾嫔妃递出橄榄枝,无论是谁,都会心动的。
褚嫔对着铜镜,看着自己满是疲惫与虚弱的脸,握着软巾的手愈发用力起来,“她明明什么都有了,如今还要抢去本宫仅有的友情吗?”
许久,褚嫔将手中软巾重重仍在妆台上,对着寝殿外扬声唤道:“长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