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哪里懂什么医术药理呢。”温沅的脸上划过一丝拘谨，强撑着笑容，故作轻松，与仪嫔对视一眼后又飞快地别开了眼。
仪嫔也干笑了两声，附和道：“是啊，宸贵妃娘娘说笑了。她不过是臣妾的陪嫁宫女，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能懂医术呢？”
人在慌张的时候，话总是特别多，然后越描越黑。
沈清和并不说话，只是含着笑，清澈的双眸直直地看着温沅，看不出情绪。
温沅吞了一口口水，又接着道：“是乔太医，乔太医给仪嫔娘娘诊脉开方子时，曾嘱咐过一些东西能吃，一些不能吃，奴婢便都记着了。”
沈清和一下一下地抚着手上的护甲，指腹轻轻抚过上头每一颗宝石，点头称赞道：“那你还真是心细，仪嫔妹妹身边能有你，皇上与本宫也能安心了，是吧，皇上？”
顾桓祁搁下茶盏，敷衍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坠，眸色似傍晚的天色一般，渐渐沉了。
*
夜里，四下静悄悄。
用完晚膳，沈清和坐在廊下赏月。
沈清和能感受到丝丝地凉风拂过枝头，桃花花苞一瓣一瓣展开，渐渐绽放，缕缕香气随风飘动。
不知不觉，时辰便晚了。
“娘娘，时候不早了。”小路子低声说着，又给沈清和换了盏温热的参茶。
沈清和的目光从那茶盏上扫过，并未抬手。
见沈清和并没有回寝殿安置的意思，小路子倒退一步，“娘娘，奴才没明白，温沅即使心中不愿意，却也任由仪嫔娘娘将安胎药中的川芎留下。可为何今日却会那么冲动地夺下仪嫔娘娘手中的茶盏呢？”
“事发突然，她也来不及反应。”沈清和半躺在摇椅中，漆黑的眸子倒映着一轮圆月，嗤笑道：“再说了，安胎的药效大打折扣和会使人小产的海藻，本就是两码事。”
小路子恍然大悟，又无奈地摇头笑了，“是奴才又犯蠢了。”
“她可能也没想到仅这一个举动就会被本宫点破她会医术之事吧。”
就如从前，因为竹叶知道银针能验出的毒有所不同，红樱便猜测竹叶是会医术的。
想要时时刻刻隐藏本能，太难了。
也没有人会想到，懂医术会成为一个宫女的催命符。
沈清和一边说着，一边从薄衾中伸出手，指尖触到温暖的茶盏，人好似也温暖了些，随口道：“江梅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给她换了间庑房，让她和芜花同住，如此一来，芜花便能为她上药了。”
浅呷一口参茶，舌尖尝到些许清苦味道，沈清和又道：“没去太医院拿药吧？”
“没有，怎么敢呢，犯错的洒扫宫女受了刑还要去太医院为她取药，更会叫人生疑了。给她用的都是之前留下来的伤药。”
沈清和长叹一口气，这才点了点头，“在慎行司的事，你可问过她了？”
“奴才正要与娘娘说呢，娘娘便问起了，”小路子双手交叉在袖子里，稍稍躬着背，“是十五杖不错，但是受刑期间小碟子问了她究竟姓甚名谁，何许人也，可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进了重湘宫伺候。还跟她说她若是招了，那十五杖便不用受了。”
沈清和手上一顿，茶水从茶盏中泻了大半，落在薄衾上，转瞬洇成了一片。冷风一吹，方才还温热的茶水瞬间变得冰凉。
小路子赶忙从沈清和手里接过茶盏放至一边，又快步进了寝殿，从榻上为沈清和换了条新的薄衾来。
“是佩兰之事连累了她，偏偏她的记档又太少，皇上怀疑她接近重湘宫是有人指使，这才有了今日这出戏。”
“好在江梅什么都没说，只是按照她的记档上写的说，是家里遭了难，被人牙子倒了几手才卖进了宫里。本是个在花房搬花的下等宫女，是被奴才挑到了重湘宫，才来伺候的。”
沈清和略略颔首，将新的薄衾理好，重新躺进了躺椅中，“如此一来也好，怀疑了，问过了，往后皇上也能心安了，便不会再生出旁的麻烦了。只是苦了她了。”
想起与木颜晴的初见，她打扮成小宫女的模样，要用自己威胁顾桓祎撤兵，冲动又幼稚。
或许是不受宠爱的庶女本能，她是懂得借势的。知道自己一个女子势单力薄，借顾桓祎的势来到京都城里；借洛知彰的势进了皇宫，见了沈清和，想要为自己的家国放手一搏；藏在洛知彰的军中隐姓埋名，护自己周全。
如今，家国破、弟兄死，世事将她搓磨至此，她也愈发沉得住气了。
沈清和往庑房的方向看去，眸中浮起一丝悲悯与惆怅。支撑她在那杖责下咬牙活下来的，应该也是仇恨吧。
“还有一件事，娘娘。”
沈清和抽回思绪，“嗯？”
“江梅醒来后还说，她被拖进慎行司时看见了一小宫女也在受刑，听着似乎是永宁宫的宫女。”
“永宁宫...”沈清和捻着薄衾的边角，“是褚贵人找出调包那砚台的内鬼了？”
“八成是了，估计是在审那小宫女看是谁指使的。”
沈清和挑眉，饶有兴趣道：“可有结果了？”
小路子又把两只手交叉塞进袖子里，缩了缩脖子，“奴才晚膳后去打听了，没听说那小宫女说了什么。只是那小宫女快咽气了，正用参片吊着命呢。”
沈清和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这般忠心？命都快没了还不说？”
小路子也无奈地耸了耸肩，立在沈清和的身后，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