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仿佛凝滞住了一样,怔怔望着一地的墨黑和灰白,
一室安静。
雪粒子簌簌扑在窗纸上,窗外灰白的天光渗进来,照见浮尘在两人之间缓慢游荡。
轩儿躲在墙角,惊慌失措地看着爹娘,捂着嘴,不敢哭出半点声音,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阿娘真的讨厌他,他再不敢惹阿娘生气了,
两岁不到,刚学会撒娇,下一刻就要学会讨好。
酒酿倒掉铜炉里的香灰,将涵儿的骨灰一点点装进,捡起小树苗,离开了屋子。
沈渊让她滚,她当然滚,
带着涵儿一起去了灵云寺,带走家人的牌位,把坟迁到了那片小草地,再将小松树种下。
阳光正好,洒在小小的树苗上,也洒在她身上,
真的好小的一棵呀...风吹得顶尖一直晃着,
可她不担心,再小的树也会有长高的那天,等长成了参天大树,就再不畏惧风雨了。
办完了第一件事,
紧接着就该杀人了。
她回到盛京,没回沈府,直接去了御查司,用斧头砸开卷宗室的门,将欺辱过容儿的畜生们一一找出来,
共计十六人,
非富即贵,
至于年龄...下至刚及冠的高门少爷,上至七旬皇商都有,
畜生就是畜生,小时候是小畜生,老了也不会变好,只会变成带着恶臭的老畜生,
哦对了,她还加了个女人进处决名单,
是个老畜生的结发妻子,在撞破自家夫君嫖宿幼妓后大为震怒,派人将容儿扒了衣服丢院子里,让下人们围观,
她忘了读到那段卷宗案情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只记得回过神时,腮肉被咬得血肉模糊,满口血腥。
不是悲伤的时候,她拍了自己一巴掌,打清醒后用御查司的名义给他们写了函件,盖上蟒纹章,命十七人前往盛京接受盘查,
侍卫们快马加鞭将索命符送往了全国各处,
御查司发令,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从。
行刑那日她躲在暗室,透过巴掌大的格窗往外看,
十七人面色凝重地聚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屋里,正中间半人高的铜炉袅袅冒着白烟。
是让人失去行动力的迷药,
不能动,但有知觉,
有人突然倒下了,剩下的人瞬间变得惊恐,瞪大了双眼看向其他人,
接着第二人倒下,后脑撞到地面,砰一声,
随即有人叫出声,恐惧贯穿了所有人,
第三人倒下时整个屋子都乱了,众人失了智一样拍着大门,
就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倒下了,一个磊着一个,
好滑稽啊。
她掏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握着,刀尖向下,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她杀过人,用袖珍弩杀了舅母,一箭穿破头颅,舅母像座肉山一样向后倒去,
又要杀人了,和之前的自卫不同,她这次是主动的,而且带着复仇的兴奋,
纵使兴奋,刀刃第一次划开咽喉的时候,手还是抖的,
恐惧和兴奋交织,让她面容变得扭曲。
先杀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相貌周正,叫薛起,盛京薛家的嫡次子,位列五品,成亲三年,和夫人举案齐眉,不曾纳妾,两人育有一女,视女儿如珍宝,
薛起是后宅众人眼中的良婿,
只不过婚前不过去了几次妓坊,找了几次妓子罢了,
男人嘛,正常,
肯定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勾引的。
男人痉挛着,死鱼一样弓着身子,指尖抓挠着地面,发出濒死的咯吱声,目光死死咬着少女,带着愤怒与不甘,
他不知自己因何而死,就像他不知自己嫖宿过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一样,
或许他已经忘了那件事了吧,
还是那句老话,男人嘛,特别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天生就有左右他人命运的权力,
这样的权力,他们用起来心安理得,
世道就是这样,怪谁都怪不到他们头上。
...
在场十七人,姓名,家世,生平,她都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次,早就深深地刻进了脑海里,
又划了十六刀,刀刃有些卷了,
她停在最后一人面前,
那人还没断气,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她蹲下身,眸光森冷,拎起头发,刀尖抵住他的喉结,轻轻一送。
...
她做这些事沈渊是默许的,
不但默许,还帮她善后,
十七人皆被安上了罪名,对外宣称已被处决,命家人前往御查司收尸。
十七具尸体于上元节前被抬了出去,
沈渊焦头烂额。
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户,势力盘根错节,甚至能和太后搭上关系,故而处理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他这么做是有私心的,私心便是期盼着叶柳看在他这么卖力的份上,对轩儿好一些。
他的期盼得到了回应,
自迁坟,报仇两件事完成后,叶柳开始和轩儿说话了,还会主动拿玩具来找他。
轩儿还是有些怕阿娘,每次叶柳靠近,小人就连连往他身后躲,
他心一横,把轩儿推了出去,大步离开,他要给母子独处的机会,才能让叶柳找回对孩子的爱。
当然,是派人在暗处盯着的,
何其讽刺,要防着亲娘害孩子。
处理完烂摊子,
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
秦意那里有动静了,暗桩的情报送到了他桌上,说那人准备上元节动手,
大启习俗,上元节闹花灯,放烟花,
而最大的烟花会在玉华宫上方绽开。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已在宫中部署好了一张密网,
上元当晚他会带着叶柳一同进宫做饵,等那人一冒头便将其就地拿下。
...
“爹爹爹爹!阿呐,阿呐她...”
轩儿的声音由远及近,沈渊心一沉,急忙收起函件,
别是叶柳又打孩子了...
小人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急匆匆的,跨进来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下,
沈渊一个大步迈向前,刚想接住轩儿,就看门外的身影先他一步,两手一抄,一把捞起了孩子,
斜阳正好,金澄澄的光晕漫过门槛,视线里出现一双月白色的丝履小足,
男人缓缓起身,目光向上,
天光自少女身后漫进屋内,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红的边,
大约刚和孩子玩闹过,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落在颊边,脸上泛起很浅的红晕,
她有些微喘,抱着轩儿,笑得眉眼弯弯,
“爹爹!阿呐她,阿呐她给我做了个大木剑!”
轩儿挥舞着手里的木疙瘩兴奋地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