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甫府那清冷寂寥的书房截然不同,司空卢颂的府邸之内,此刻却是灯火辉煌,温暖如春。
上好的银丝碳在兽首铜炉中烧得通红,没有半分烟气,只将融融暖意送至厅堂的每一个角落。
卢颂身穿一袭宽松的锦袍,斜倚在铺着厚厚虎皮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盏新沏的顶谷大毫,神态悠闲自得。
在他下首,一名精瘦的管事正躬着身子,低声汇报着今日的见闻。
“……那均田司的人,今日又去了城西丈量土地,结果被李侍郎家的管家带人给打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跟丧家之犬似的,引得路人哄笑不已。”
“哦?”卢颂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用杯盖撇去浮沫,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也妄想动我等的根基?简直是自取其辱。”
那管事谄媚地笑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是一群仗着圣上恩宠的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几天了。”
卢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显然对这种意料之中的小冲突毫无兴趣。他更关心的是那个始作俑者。
“说重点。姓余的那小子,今天又在搞什么名堂?”
“回禀大人,”管事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今日倒没见他去均田司,只是……有人看到,他下午时分,独自一人,乘坐马车去了……靖王府。”
“噗——”
卢颂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险些喷了出来。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阴鸷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浓浓的狂喜与嘲弄所取代。
“你说什么?靖王府?”卢颂盯着管事,一字一顿地确认道。
“千真万确!小人已经再三核实过了,余瑾在靖王府待了足足一天才离开。”
“呵呵……呵呵呵呵……”卢颂先是低声冷笑,继而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啊!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非要闯进来!”
他“啪”地一声将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兴奋地站起身来,在厅中来回踱步。
“结交宗室!这可是为人臣子,自古以来的第一大忌!他余瑾一个初入中枢的毛头小子,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是自寻死路!”
管事连忙附和:“大人的意思是,这余瑾是想……”
“本官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卢颂停下脚步,脸上满是洞察一切的傲慢,“靖王乃皇室宗亲,在京城内外拥有大量田产庄园,是数一数二的大地主。余瑾此举,无非是想拉拢靖王,让他带头支持那狗屁不通的‘均田令’,好为自己造势!”
“想法不错,”卢颂冷笑道,“可惜,他打错了算盘!他也不去打听打听,靖王赵汝辰是个什么货色?一个只知道在花丛中打滚、在马场上散财的废物点心罢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明哲保身。为了他区区一个余瑾,去得罪满朝的公卿世家?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在卢颂看来,余瑾这步棋,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他仿佛已经看到,余瑾在靖王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然后“勾结宗室”的罪名传遍朝野,被御史们的奏章活活淹死的凄惨下场。
“好!好得很!”心情大好之下,卢颂只觉得浑身舒泰,之前因为均田司而起的种种烦闷一扫而空。他大手一挥,对着管事吩咐道:
“去!把云芳楼最红的那几个舞姬,都给本官请过来!今日高兴,本官要一边喝酒,一边看她们跳舞!”
“是,大人!”
很快,靡靡之音便在司空府的高堂之上响起。卢颂斜倚在软榻上,一边欣赏着舞女们曼妙的舞姿,一边端着酒杯,甚至惬意地哼起了小曲,眼中尽是对未来美好光景的无限憧憬。
……
与此同时,与司空府的奢靡浮华截然不同,余府的后堂之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是一片凝重与专注。
王安石刚刚将今日跟随余瑾在靖王府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叙述完毕。从惊心动魄的扑克牌局,到石破天惊的商业蓝图,再到最后靖王竟主动邀请余瑾留宿王府彻夜详谈,他讲得是口干舌燥,心潮澎湃,说到惊险处,额头至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属下当时,真是为主公捏了一把汗。那靖王喜怒无常,杀机暗藏,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局!”王安石心有余悸地总结道。
听完他的叙述,后堂之内一片安静。
坐在主位两侧的诸葛亮与贾诩,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叹之色。
贾诩缓缓点头,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赞许:“于绝境之中寻觅生机,以堂堂阳谋应对滔天凶险,将靖王的贪婪、恐惧、野心乃至他仅存的忠诚,尽数玩弄于股掌之间……主公此行,看似行的是一步险棋,实则早已步步为营,将靖王的每一步反应,都算计到了极致。”
诸葛亮轻摇羽扇,目光明亮如星,接口道:“文和所言极是。”
“靖王名为闲散王爷,实则心有沟壑,极度警惕。寻常的威逼,只会让他拼死反抗;寻常的利诱,只会让他警惕退缩。唯有主公这般,先以‘扑克’这等闻所未闻的新奇之物,破其心防;再以十倍于赌坊的泼天富贵,动其心神;最后以‘为陛下分忧’的煌煌大义,晓以利害。环环相扣,层层递进,这才让那靖王无从拒绝,避无可避,只能乖乖入局。”
说到这里,诸葛亮放下羽扇,与其他二人一同望向了那扇通往内院的门,语气中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敬佩。
“临危而不乱,处变而不惊,谈笑间运筹帷幄,决胜于方寸之内。主公之能,我等……望尘莫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