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抗战蹲在门槛上,粗糙的手指捏着那根磨得发亮的铜烟锅,深深吸了一口旱烟。
浓烈烟草味在口腔扩散,却压不住他心头的焦虑。
此时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额头上深深的沟壑:
“县城医院离这儿三十多里地……”
李抗战吐出一口浓烟,声音都有些沙哑了:“……现在送怕是来不及了。”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沉吟了一下道:
“要不,咱们直接送镇医院吧?虽然条件差点,但胜在离家近,还方便照顾……
而且生完孩子后,还能少花不少钱呢!”
“不行!”两声斩钉截铁的拒绝同时响起。
李憨和母亲站在那,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坚决。
陈文莲快步走到丈夫面前,她个子不高,但此刻的气势却让高大的李抗战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家里不缺钱,要去咱们就去县医院,”
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
“怜雅这是头胎,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镇医院那几间破屋子,连个正经产房都没有,上次王婶家媳妇差点出事你忘了?”
李抗战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妻子抬手制止。
“儿媳妇羊水刚破,撑到县城没什么太大问题。”
陈文莲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些:“……反正咱家有车,去县医院绝对来得及!
再说了,县医院还有张燕大夫,我早就打听好了,那可是妇科接生的专家呢……”
她说完,便不容反驳地转向儿子:“李憨,你现在就去把车开到门口等着。
我和你外婆收拾些东西,等下咱们就走。”
旋即她目光扫过丈夫,又补充了一句道:
“家里这边就交给你了,真要忙不过来,店铺关两天也没啥大事。”
说到这里陈文莲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柔和:
“主要就是别忘了准时给大花小花做饭,千万别耽误了她们上下学……”
李抗战点点头,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四溅:
“知道了,你们快去吧,别耽搁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却也明白妻子说得在理。
陈文莲转身拉着年近八十的外婆快步走向卧室,老太太虽然腿脚不便,此刻却走得飞快,卷起来的花白发髻在脑后一颤一颤的……
李憨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楼,很快就来到了皮卡车前。
车就停在门前的大路边,他一把拉开车门,钥匙插进去一扭,发动机顿时轰鸣起来,开始了热车。
是的!
如今正值腊九寒冬,车子必须先预热下,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可几分钟过去了,楼上却迟迟不见动静。
李憨在车里坐立不安,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方向盘。
又一阵漫长等待后,他终于按捺不住,熄火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二楼。
不过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紧。
只见此时母亲和外婆正各自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试图将蜷缩在床上的周怜雅给扶起来。
但妻子此刻却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仿佛每一次宫缩,都让她经历无尽痛楚……
她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指节泛白,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着身子。
“妈,我来!”李憨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便准备亲自将媳妇给抱上车。
陈文莲抬头,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小心点,别碰到肚子,她现在使不上力。”
身为母亲,此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至于李抗战则站在那里,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他高大的身影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局促,粗糙的大手张开又握紧,却始终不敢上前。
倒不是说他不想帮忙。
可在这么个大都还以思想传统为主题的小地方,老公公抱儿媳是绝对不合适的。
哪怕在任何情况下,都铁定被人戳脊梁骨!
听完母亲的嘱咐李憨点了点头,当下便不再犹豫,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妻子的膝弯和后背,一个用力便将其横抱了起来。
周怜雅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着,显然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她本能地一口咬住了丈夫的肩膀。
李憨闷哼一声,身体却纹丝不动,稳稳地抱着妻子朝楼下走去。
“慢点!楼梯陡!”
母亲陈文莲跟在后面,不停的提醒着儿子。
她一手扶着外婆,一手虚托在儿子背后,就仿佛生怕他们摔倒了似的。
果然,
有了老妈的耳提面命,李憨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却……又不敢太慢!
终于来到车前,李憨小心翼翼地将周怜雅放在地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暂歇。
然后腾出手拉开车门后,他便重新抱起了妻子,就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一般将其给安置在后排座位上。
旋即又让外婆和陈文莲立刻从两旁一边一个坐上去,将周怜雅给护在中间。
“妈您和外婆坐稳了!”
李憨跳上驾驶座,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尖锐。
发动机轰鸣起来,皮卡车猛地窜了出去,轮胎顿时在土路上扬起一阵烟尘。
李憨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通往县城的山路。
后视镜里,他能看见母亲正用毛巾给妻子擦汗,外婆则不停地轻声安慰着什么。
山路蜿蜒,皮卡车在颠簸中疾驰着……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一家几口终于抵达县医院。
“医生,快快快,我儿媳妇要生了……”
甚至都没等儿子李憨将车停稳,陈文莲便率先跳了下去大呼小叫起来。
同时那双带着担心的眸子紧张的看向车内……
在这年头,生孩子可不是件小事情。
眼瞅着有人大呼小叫说有孕妇要生孩子,县医院里面急忙跑出来几个医护人员。
很快,便在李憨的协助下将周怜雅放上了担架。
紧接着,便直接被抬进了专门的产房中。
至于李憨他们?
这还用说吗,那自然是先在门口等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产房前安静的吓人。
只有李憨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给旁边提心吊胆的两个女人带来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