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面对真正的敌人,内部竟已先自乱了阵脚。
幸好关键时刻有陈书翊及随行的禁军奋起抵抗并组织防卫,才终于将混乱的局面稳住一些。
可刚刚恢复秩序不久,陈书翊便腾身上了天坛。
然而,就在众人还未完全缓过神来之际,西边的树林里又冒出了更多黑衣人。
树木被踏碎的枝叶翻飞四散。
那一批批身穿墨黑夜行服的身影从阴影中涌出。
一波接一波地袭来,令人应接不暇。
场面再度混乱起来。
呐喊声此起彼伏。
人群纷纷向后退去。
这次春季祭祀,安郡王也在现场。
他素有仁心,又是皇族中难得的骁将。
因此即便尚未彻底养好伤势,还是坚持出席盛典。
他因之前北境战役受了腿伤,走路有些瘸。
行走时,总要略微拖动右脚,更别提参与战斗。
但在如今这等危急关头,身为一员将领。
哪怕已非当年英武之姿,他也只能咬紧牙关,强撑身体站立于战场中央。
他靠着一双受伤的腿勉力支撑,目光冷厉扫过四方。
在满地狼藉中从地上捡起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剑,硬着头皮迎战那些扑上来的敌人。
并肩作战的还有蒋家几位大人、郭老爷,以及秦容泽。
几人在场中结成小阵,互为犄角,彼此照应。
虽然并非正规将军,但他们此时都已顾不得平日的身份尊贵。
蒋府几位老爷倒是还能应付一二。
虽年岁已大,须发斑白,但年轻时曾在家族习武传统中打下了扎实的基础,练就一身骑射本领。
如今面对敌袭虽显吃力,却仍能勉强应对,刀法招式依稀可见旧日风骨。
而秦容泽也是当年书院中的全才少年,文武双全,名动一方。
不过这些年他在官场中沉浮,早已鲜少动武,动作多少有些生疏。
即便是最基础的防御和格挡,也略显迟缓。
但他心中始终记挂众人安危,仍竭尽所能出手相助。
倒是郭老爷有心参战却无实力。
他一生专注于仕途文章,并未涉猎任何武艺。
再加上年岁已高,反应缓慢,连步履都已蹒跚难行。
几次冲进战团不仅未能帮到别人,反倒屡次险些反被敌人所杀。
每当敌人逼近,他的脸上都会露出明显的惊惧。
还好秦容泽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每当有人意图靠近郭老爷时,总是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及时挥剑阻截敌人。
这才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若非如此,恐怕早已殒命当场。
战场一时杀声震天,尘土飞扬。
铁甲碰撞、弓弦嘶鸣,惨叫声接连不断。
阳光渐渐倾斜,太阳缓缓西沉。
地上早已横尸处处,残肢断臂遍布血泊。
昔日庄严肃穆的天坛竟成了尸山血海。
天坛之上,只剩两名黑衣人仍在抵抗。
他们背靠石栏,依旧不肯放弃反击。
而另一边,陈珩的身体却已接近极限。
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从额头滴落。
他的双手几乎已经没有知觉,呼吸也愈加急促紊乱。
然而他却没有退缩半分,眼神依旧坚定如铁。
原本他就已经受了重伤,先前被温琴儿那支冷箭穿透肩膀,血流不止,却硬是凭着一口倔强的意志撑到现在。
此刻面对这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他们的身手竟一个比一个更加迅猛狠辣。
尽管陈书翊就在一旁竭力相助,并肩作战。
二人联手击退了不少敌人,但直到此刻,仍剩下两个极为难缠的对手未曾倒下。
而他,连手中的剑都几乎拿不稳了。
也不知是从哪一位敌人身上溅出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滴落。
一滴滴滑落在衣襟之上。
陈珩努力压下体内翻腾的气息,胸腔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
几次他试图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长剑。
可是无论怎么用力,指尖都在颤抖。
无论如何也握不紧那一柄陪伴多年的利刃。
那最后一名敌人的刀已当头劈下。
生死一线之间,陈珩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慌乱。
他反而在内心淡淡思忖着。
果然,天理昭昭,报应从不曾爽约,终究会轮到今日这一步。
他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为了私欲与野心,亲手杀害了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大恩之人。又利用温琴儿的单纯懵懂,假意与她情深义重,虚与委蛇。
只为了让她为自己生下一个可以当作筹码的孩子,以稳固自己的权力。
可如今呢?
温琴儿居然和已被废黜的太子勾结,设下这样一个死局来取他性命,便是为死去的夫君报仇。
一切因果皆有报应。
这些曾以为能一手遮掩的过往,最终还是变成了追索债款的命运。
一股脑将他曾犯下的罪孽尽数还给了他一人。
即便到了这个生死边缘,陈珩心中依旧有一丝执念挥之不去。
他忍不住回头望向温琴儿一眼,想要看出她是否心存悔恨。
是否对这一场杀戮有所不忍。
而他,也确实如愿看到了她面上的那一抹痛楚。
她的目光通红,眼角带着尚未干透的泪痕,一颗颗滑落在脸颊之上。
她并不像口中说得那样坚决果断。
也许,在她心底深处,仍然没有真正放下对他的那些情谊。
这样的揣测,让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此时满手是血,湿滑得无法握住长剑。
“哐”一声跌落在地,发出低沉回响。
他轻轻地仰起头。
身为皇帝,纵使身处绝境即将命丧于此,他的尊严也不该丧失殆尽。
哪怕赴死之时,他也应当站着迎接。
这是他给自己,唯一的挽留。
“陈书翊,我死后,由你和蒋安屿一起扶保新帝登基,一定要护得皇后和她的儿子平安!”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了些许。
此刻抱起年幼太子的陈书翊正打算冲过去救援。
不料就在他转身准备拔腿疾奔时,一群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杀手猛地从旁边的树丛间窜出。
那些人瞬间就将他团团围住。
刀光闪烁之间,招招直取要害。
陈书翊虽奋力反抗,但仍被迫停下脚步,在战圈中难以脱身。
眼看着情势危急,陈珩身边却再无援手。
他焦急万分地大声喊道:“陛下——不可啊,陛下是万金之躯!”
陈珩神情镇定自若,手中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兵刃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