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得太快,小伍子看江河栽倒大吃一惊,眼见着小红的黑洞洞的枪口顶上来。
雪里红也扑过来查看情况,却见江河突然一扬头,嘴里的银簪“扑”地飞了出去,直直楔入石顶,擦出一道火星。
手上指头冲小红肩窝一顶,小红拿枪的右手已经没了知觉,手枪落地,小伍子扬手,把手枪抄在手中,枪口指向雪里红:“不要动!”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大当家的,你闹够了吗?”江河冷了脸,只有他知道,那银簪子看似来的凶猛,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力道。
“两位好汉,雪里红服了!”亮出“胸器”毕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雪里红脸上有些羞赧。
“容我换下衣服,咱们坐下来喝着茶慢慢聊!”雪里红转身进了自己的“套间”。稍后,已是正装在身。
小臂粗的蜡烛点起来,茶水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烧起来,雪里红也在江河和小伍子的好奇中打开了话匣子。
雪里红小名春妮,祖籍河南陕州,打小和父母务农为生,十五岁上豫西大旱,先饿死了娘,又饿死了爹,就连她自己也因为目睹了粮商私吞赈灾的粮食,差点被人灭了口。
她逃进了伏牛山才算逃过一劫。
机缘巧合,春妮遇上了苏州巨贾白敬亭。
白先生祖籍河南,多年来一直在苏州做生意,是位大商业家,只是膝下无儿无女,白敬亭问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春妮:“丫头,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春妮捧着白敬亭塞到她手里的点心,眼里蓄着泪点了点头。
自此,春妮成了白家大小姐,改名白玉香。
这位大小姐却与深闺女子不同。
她跟着账房先生学《九章算术》,敢在护院指点和陪同下骑着马上虎丘山,还跟着家里的护院头子学打枪、练功夫。
白先生也愿意她像个男孩子一样能把家里的万千家业担起来,又花钱给她找了武术教师、教书先生。
白先生纵容,白玉香也越来越像男孩子做派。
她穿着男子箭袖袍,在观前街茶楼与盐商子弟斗蟋蟀赌输赢、代表父亲和人谈买卖、打理各个铺面生意……俨然成了白老爷的左膀右臂。
白先生欣慰对老管家叹道:\"香儿若是个男儿身,白家商号早过长江了。\"
白家自先祖开始就是是当地有名的大布商,宝号\"云锦阁\"。苏州河上阊门码头七十二级青石台阶终日泛着潮气,这是被白家运绸缎的包铁木屐踩出来的。
白敬亭执掌的\"云锦阁\",单在姑苏城内便开着三十六间铺面,漕船上飘着绣金线貔貅纹的青龙旗,那是道光年间江南织造特批的漕运特许。白家的布是当地官商两界所捧,货物供不应求的时候,盐商们需要捧着银票等三个月的云锦(跟罩疫情期间,口罩的火爆程度差不多)。
白玉香居住的那座七进宅院,影壁嵌着前朝唐寅真迹《蚕市图》,后花园太湖石底下埋着六瓮洪武通宝铜钱。白家太太床上挂的缂丝百子帐,据说是乾隆下江南时赐给白家祖奶奶的物件,金线里掺着波斯国进贡的孔雀羽。
白家库房里锁着三件镇宅之宝:一匹正反异色的\"阴阳锦\",需十二位绣娘对着西洋显微镜才能仿制;半卷《天工织造秘录》,记载着南宋宫廷失传的双面异色绣技法;还有块咸丰帝御赐的\"江南丝魁\"乌木匾,每逢初一十五要焚龙涎香供奉。
按理说,在这样的家庭生活,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衣食无忧,但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那个会先来。
白小姐17岁时,与棉纱大享铁镇东之子铁立订婚。
铁镇东祖籍苏州,是上海滩新式纱厂主,和白先生是早年的朋友,一对小儿女也就认识了。铁家邀白家到上海去玩。铁家陪着客人游黄浦江,那天江上风急,船上一个孩子贪玩,竟然顺护栏钻了出去,游船随着风浪一个颠簸,那孩子掉进江水里。
\"救命啊!\"
“快救人!”
船上叫成一团,却没有人敢轻易下水。
浪头里浮沉着靛蓝碎花小衣,像片被揉皱的桑叶。素色旗袍下摆扫过船栏,一个漂亮的鱼跃,白玉香已经在一片惊呼中飞身入水。
江水比想象得更冷,身上的旗袍吸饱了水沉旬旬坠着。她攥住孩子衣领,却怎么都拖不动,船工扔下了麻绳,她奋力攥住,粗粝的纤维拉伤了她的手掌,血珠滴滴答答落进浑浊江水。
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的铁立俯下身子,帮着船工拉绳。
白玉香的烈性让铁立当场将祖传羊脂玉环塞进她手心……
要说到这个时候,白铁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两个人的婚姻也算是天做之和,但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和人性,
两人完婚那天,白家嫁女,扬州城的运河载不动泼天富贵——十二艘朱漆画舫满载苏绣云锦、紫檀妆台、甚至还有座能奏《霓裳羽衣曲》的鎏金自鸣钟,粼粼波光里浮沉着胭脂香粉的奢靡。
但船队刚拐进梅花山十八里白骨滩,两岸芦苇忽如鬼手乱摇。数十条蜈蚣快艇破浪而出,船头包铁的青幔下,匪首独眼张那柄镶着七颗人牙的鬼头刀映出寒光。
\"给白家姑爷道喜!\" 土匪的吆喝混着土枪轰鸣,琉璃风灯炸裂成千万片磷火。白玉香被丫鬟扑倒在猩红毡毯上时,凤冠上那枚御赐东珠滚了下来,不知道掉到了那里,她惊得睁大了眼睛:老账房的身体被铁砂轰开个血窟窿!
铁立被麻绳勒出乌紫淤痕拖上甲板,已经吓得站不住脚,独眼张的刀尖还滴着血:白家送亲的护院要么被他们的土枪轰死、要么被这个匪首砍死。
白玉香的红盖头被刀尖挑起,染血的绸布掠过白玉香惨白的唇。
\"铁少爷的脑壳值二十万现洋。“独眼张的独眼眯成毒蛇信子,豁牙里漏出的冷笑惊飞了江鸥,\"至于新娘子嘛,十五万吧,不带划价的,老子一大帮弟兄,人吃马嚼也不容易!
都带走,回去等着数钱去!”
这些大洋对两家的家产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筹措现金又花费了不少时间。
送出赎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但白家当《蚕市图》、缂丝百子帐,典了十几间铺面,捧着装满银票的紫檀匣子来到铁家公馆前,求铁家赎人。
铁家见了匪头子,匪头子让他们接回新夫新妇的时候,铁镇东却从鼻子里哼出声:\"乱世里土匪绑票,我铁家断然不再接受在匪窝子里过了一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