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比想象中更窄,仅容一人匍匐前进。煤尘混着铁锈味往肺里钻,艾时在前头开路,军胶鞋的鞋底磨在铁皮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爬一步,头顶的管道就往下掉些锈渣,砸在安全帽上“叮叮”作响。
“时哥,这破管子能通到外头不?”王勇紧随其后,后背的伤口被管道壁蹭得生疼,说话都带着喘。他手里攥着那杆猎枪,枪管在狭窄的空间里磕磕碰碰,好几次差点走火。
艾时没回头,手里的工兵铲在前方探路,突然“当”地磕到块硬物。他用火折子往前一照,管道尽头是块松动的铁板,边缘锈得能掰下来。“快到了。”他屈起胳膊肘,狠狠撞在铁板上,锈迹簌簌往下掉,露出道缝隙,能看见外面的天光。
四个人轮番用肩膀去撞,铁板终于“哐当”一声向外翻倒,一股带着松针清香的风涌进来,吹散了管道里的浊气。艾时率先钻出去,发现自己正趴在个半塌的了望塔上——是当年煤窑用来放哨的,塔下是陡峭的山坡,长满了及腰的野草。
“快!下来!”艾时探出身子,伸手去拉阿冰。她爬出来时,怀里的镇北将军印硌了一下,玉质冰凉,在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张老二最后一个钻出来,刚落地就腿一软,顺着草坡滚下去半米,惊起一群蚂蚱。
了望塔的木板早就朽了,踩上去“嘎吱”作响。艾时回头望了眼通风口,已经能听见刘胜的人在管道里骂骂咧咧,赶紧挥手:“走!往坡下撤!”
山坡陡得厉害,野草底下全是碎石,一脚踩不稳就往下滑。王勇背着猎枪,手里还拎着工兵铲,好几次差点滚下去,全靠艾时伸手拽住。阿冰护着怀里的将军印,猫着腰往下挪,裙摆被荆条刮出好几个口子,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
滚到坡底时,四个人浑身都被草汁染成了绿色,脸上糊着煤尘和泥,只剩眼睛还亮着。艾时刚想喘口气,就听见坡上传来刘胜的吼声:“往那边跑了!追!”
“他娘的,鼻子比狗还灵!”王勇骂了一声,扛起猎枪就往密林里钻。艾时拽着张老二紧随其后,阿冰垫后,四个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层层叠叠的树影里。
林子里密得像个迷宫,参天古木的枝叶遮天蔽日,地上积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噗嗤”作响。艾时辨了辨方向,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那边是黑风山的深处,越往里面,林越密,越容易甩掉追兵。
刘胜的人在身后紧追不舍,砍刀劈砍树枝的“咔嚓”声、叫骂声离得越来越近。王勇突然停下,往树干后一躲,端起猎枪:“时哥,我打他们一枪,迟滞下!”
“别!”艾时按住他,“枪声会暴露位置,用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个陶罐碎片——是从秘库里带出来的,里面还残留着点黑狗血,“往左边扔,引他们绕路。”
王勇心领神会,攥着碎片往斜前方扔过去,砸在块石头上“哐当”响。果然,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很快往左边去了。四个人趁机加快脚步,钻进一片更密的灌木丛,趴在腐叶堆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等刘胜的人走远了,艾时才示意大家起身。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林子里暗得快,树影幢幢,像站着无数人影。张老二的腿早就软了,被王勇半扶半拽地跟着,嘴里不停念叨:“时哥,咱这是往哪儿走啊?再走就找不着路了……”
“往深处走。”艾时拨开挡路的藤蔓,手指被刺扎出血,“刘胜的人熟地形,浅山躲不住。深山里有老林子,他们不敢轻易进。”
不知走了多久,月亮爬上树梢,清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铺了层碎银。四个人饿得眼冒金星,张老二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嘴里的抱怨渐渐变成了哼哼。
“时哥,歇会儿吧……”阿冰扶着棵古树,声音发哑,怀里的将军印被体温焐得温热,“再走,没被刘胜追上,先饿死了。”
艾时刚想点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狗叫——是刘胜带的狼狗!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老三的吆喝:“往这边!狗鼻子闻着味儿了!”
“走!”艾时心头一紧,拽起众人就往更陡的地方爬。这里的山壁长满了青苔,滑得厉害,王勇脚下一滑,猎枪“当啷”掉在地上,顺着山坡滚下去,撞在石头上响了一路。
“操!枪没了!”王勇急得想追,被艾时一把拉住。
“命要紧!”艾时指着前方一道狭窄的山缝,“钻进去!”
山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黑黢黢的,能听见滴水声。四个人挤进去,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听着外面狼狗的狂吠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瘫软下来,大口喘着气。
山缝里的寒气渗骨,艾时摸出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成四瓣,分给众人:“省着点吃。等天亮了再找路。”
饼干干得剌嗓子,张老二嚼着嚼着,眼泪突然掉下来:“时哥,咱……咱能活着出去不?”
艾时没说话,只是望着山缝外的月光。他摸出那半块“令”字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像是在给他打气。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彻底没了。四个人靠着石壁昏昏沉沉睡去,直到被清晨的鸟叫醒。艾时钻出山缝,发现外面是片开阔的山谷,远处的山峰隐在薄雾里,像水墨画。
“往那边走。”他指着山谷深处,那里隐约有烟升起,“有烟就有人家。”
顺着山谷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雾气散去,一座道观出现在半山腰。道观不大,青瓦石墙,门前种着两棵老松树,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山门紧闭,门楣上挂着块斑驳的匾额,写着“清风观”三个字,笔力苍劲。
“有人!”王勇眼睛一亮,刚想冲过去,被艾时拦住。
“慢点。”艾时盯着道观的门缝,里面没动静,“山里的道观,不一定是善地。”
他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环。铜环撞击木门的“咚咚”声在山谷里回荡,过了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双眼睛——精瘦的老道士,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挽成个髻,用根木簪别着,两个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像能看透人心。
“施主们是?”老道士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穿透力。
艾时拱了拱手,语气诚恳:“道长,我们是过路的,被一伙强人追杀,想在观里暂避一时,还请行个方便。”
老道士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在艾时脸上停了停,又扫过阿冰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眼神平静无波。“进来吧。”他侧身让开,“山里头不太平,躲躲也好。”
四个人走进道观,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种着些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味。正屋的门开着,里面摆着三清像,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笔直地往上飘。
“道长,叨扰了。”艾时再次拱手,“我们就借个角落,不打扰您清修。”
老道士摆了摆手,转身进了东厢房,很快端出四碗热水,放在石桌上:“喝口水吧。看你们样子,怕是熬了不少夜。”
水是山泉水,带着点甜味,喝下去,五脏六腑都舒坦了。艾时看着老道士精瘦的背影,心里犯嘀咕——这深山道观里的老道士,怎么看都不简单,但眼下实在没地方可去,只能暂时在这儿落脚。
张老二捧着碗,眼泪又快下来了——从煤窑到深山,九死一生,总算有个能歇脚的地方。王勇和阿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快。
艾时望着门外的山路,刘胜的人说不定还在山里搜,这清风观,是暂时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漩涡的开始?他摸了摸怀里的令牌,又看了看阿冰护着的将军印,只觉得这两样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老道士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拿着把扫帚,慢悠悠地扫着落叶,嘴里哼着段听不懂的道乐,调子空灵,在山谷里飘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