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气氛压抑的半山别墅,姚寅笙让阿宏表哥按照从烈士英魂那里得到的地址,导航前往杭城动物园。车上,姚寅笙简单向父母解释了刚才在常家别墅的发现。梁美菊和姚授明听得义愤填膺,他们这一辈人对革命先烈有着天然的崇敬,听闻如此行径,更是对常慕勋此人鄙夷不已。
杭城动物园规模不小,午后阳光炙烤着大地,园内游客不算太多。姚寅笙一行人没有闲逛的心情,直接找到员工区域。经过一番沟通,姚寅笙亮出调查组的胸牌表明来意,一位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动物饲养区后面的一排平房办公室。
在一间挂着食草动物区牌子的办公室里,他们见到吴春峰烈士的孙子,吴尚儒。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皮肤因常年户外工作而呈健康的古铜色,身材结实,穿着沾了草屑的工作服,正拿着一个苹果喂一只被单独照料、腿上打着夹板的小梅花鹿。他的眼神温和,动作轻柔,与刚才在常家别墅感受到的冰冷奢华形成鲜明的对比。
吴尚儒看到一行人,有些疑惑地放下苹果,“这几位是......”
“吴先生你好,我叫姚寅笙,这两位是我父母,这位是我表哥。我们是为了吴春峰烈士烈碑的事情而来。”
听到爷爷和烈碑这两个词,吴尚儒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温和的眼神里骤然涌起一股难以掩饰的悲愤和痛楚。他深吸一口气,示意同事帮忙照看小鹿,然后带着姚寅笙他们走到办公室外一处相对安静的树荫下。
吴尚儒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姚寅笙没有透露与英魂沟通的细节,只是说道:“我们偶然得知常慕勋别墅所在地的往事,也了解了一些你们两家为此做出的努力,我们想了解更多的情况。”
或许是姚寅笙一家的气质看起来正直,也或许是压抑太久的情绪需要倾诉,吴尚儒没有再追问。他抹了把脸苦涩地说:“是,那地方,原来就是我爷爷和乔爷爷长眠的地方。他们俩是一个村的,一起参军,一起牺牲,葬得也近。我们家和我乔家几十年来清明、冬至都是一起去扫墓的。我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喜欢动物,毕业后就考进动物园当个饲养员,日子过得去,但也能糊口。乔哥他厉害点,自己开了个小网络公司,但也拼不过常家那种庞然大物。”
提到常慕勋这个人,吴尚儒的眼圈有些发红,他的拳头不自觉握紧,“当初他们看上那块地,要建别墅,甚至没通知我们要迁碑。那是烈士碑啊,他们说撬就撬!清明节那会儿我们去扫墓,看到烈碑被随意摆在路边,原本属于烈碑的地方已经挖开打地基了。我们根本不知情,可面对常慕勋……他手眼通天,我们根本没办法......”
吴尚儒的声音激动起来,“后来我们去找相关部门反映,一开始还有人接待,说会调查。可没过多久,态度就全变了。要么推诿扯皮,要么就直接告诉我们,手续合法合规。后来我才知道,是常慕勋暗地里动手脚,给上面通气儿!他甚至还找人暗示我们,要是再胡闹,小心家里老人孩子不安全。”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根,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们也试过在网上发声。乔哥亲自写文章,拍视频,把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清楚楚。可发出去就像石沉大海,根本没什么人看。偶尔有几个关注的,很快也没声音了。我们猜,肯定是常慕勋花钱撤热搜删帖,还反过来说我们造谣,想敲他一笔钱。我们两家都是平民百姓,怎么跟他斗?”
吴尚儒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眼睁睁看着推土机开进去,看着烈碑被他们像扔垃圾一样撬走,看着那栋别墅一天天盖起来,我们两家人的心,就跟被刀剐一样。这事儿闹了快一年半,最后还是输了。他们家的房子盖好了,一家子住进去了,我们却连爷爷们最后安息的地方都守不住。” 这个高大的汉子,说到最后,低下头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
姚寅笙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她能感受到吴尚儒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绝望和愤怒。等吴尚儒情绪稍微平复后姚寅笙问道:“吴先生,能帮忙联系一下乔先生吗?我们想一起聊聊,听听他那边的情况。”
吴尚儒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过一会儿他回来说:“乔哥正好在公司,离这不远。他说他马上过来,他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本帮菜馆,晚上他请客,叔叔阿姨还有哥哥也去,我们大家边吃边聊。”
傍晚,在杭城老城区一家颇具特色的本帮菜馆包厢里,两家人终于坐在一起。除了姚寅笙一家和吴尚儒,乔兴礼也赶到了。他比吴尚儒稍大几岁,戴着眼镜,穿着程序员常见的格子衬衫,看起来精明干练,但眉宇间同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圆桌上摆满了色泽诱人的杭帮菜: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宋嫂鱼羹......香气四溢,但刚开始的气氛却有些沉重。乔兴礼端起茶杯,郑重地对姚寅笙一家说:“姚组长,叔叔阿姨,阿宏哥,还有尚儒,感谢你们还关心这件事。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一杯茶下肚,话题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烈碑事件上。比起吴尚儒的内敛,乔兴礼显得更加激愤。他压抑了太久,所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常慕勋那个王八蛋!他妈的就不是个东西!为了块地,连烈士的安息之地都敢动!”
他大概是顾及在场有长辈和姚寅笙这个女孩子在场,又或许是杭城人骨子里的那份文雅约束,后面一连串愤怒的咒骂全都切换成韵律独特的杭城方言。姚寅笙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那语气中的滔天怒意和咬牙切齿的恨意,却是表露无遗。吴尚儒在一旁也忍不住用方言附和几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怨气全都倾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