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昌府帅府大堂,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烛火摇曳,将一众将校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疑与骇然。
刘劲的咆哮声还回荡在耳边,而那名叫做王五的信使,早已被拖下去休息。
大堂中央,只剩下刘劲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的身影。
“都说说吧。”
许久,刘劲终于停下脚步,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钱振和他那一千人,到底遇到了什么?鹰愁涧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堂下众将面面相觑,无人敢先开口。
白天时,他们还围在一起,嘲笑平湖县令是个跳梁小丑,是个不入流的说书先生。可现在,那个“笑话”,却变成了一柄悬在他们所有人头顶的、冰冷的利剑。
“将军……”一名资历较老的副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涩声道:“钱将军为人,我等都清楚。他行事向来稳重,绝非冒进之辈。他所率领的,更是我乐昌府百里挑一的精锐。寻常山贼流寇,哪怕有三五千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全军覆没,甚至……连一个求救的信使都派不出来。”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另一名校尉接口道:“没错!这太诡异了!一千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张寒派人回报,说他们连……连尸体都找不到!这……这根本不像是人力能及之事!”
“难道……那个县令说的,都是真的?”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南境的魔鬼之师?
这个白天时还被他们视作荒诞不经的词汇,此刻却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
“不可能!”一名年轻将领猛地站出来,似乎是想用声音来驱散自己内心的恐惧,“苏寒小儿正被朝廷三路大军压境,自顾不暇,他哪来的胆子和能力,派一支孤军深入我徐州腹地?这不合常理!”
“但眼下的事情,又哪里符合常理了?”老副将立刻反驳道,“先是平湖县在一夜之间被攻破,接着是张承的四百县兵被屠,现在,是钱将军的一千精锐人间蒸发!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如果我们还用常理去揣度敌人,恐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是我们自己!”
刘劲猛地一拳砸在沙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死死地盯着鹰愁涧的位置,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作为一名以智谋着称的将领,他犯下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被自己的傲慢和经验蒙蔽了双眼,轻视了对手。
他现在终于明白,从平湖县被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落入了一个由敌人精心编织的、无形的大网之中。敌人走的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他的软肋上,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个县令的夸张求救信,不是谎言,而是敌人故意让他看到的、最真实的警告!
可他,却亲手将这份警告,当成了一个笑话。
一股混杂着羞辱、愤怒和恐惧的火焰,在他的胸中疯狂燃烧。
“本将……要亲自去一趟鹰愁涧!”刘劲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我刘劲的地盘上装神弄鬼!”
……
与此同时,距离鹰愁涧不过五里的一处隐秘山林中。
篝火噼啪作响,鞠义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弓,神态悠然,仿佛一个正在享受山林野趣的猎人。
魏定大步流星地从黑暗中走来,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鞠帅。”他沉声抱拳,“最后那一百只苍蝇,也已清理干净。缴获的衣甲兵器,都在这里了。”
鞠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看了一眼堆放在一旁的、属于乐昌府的制式装备,满意地点了点头。
“做得好。辛苦了。”
“分内之事。”魏定答道,“只是,鞠帅,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那刘劲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鞠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一棵大树下,那里挂着一幅简易的地图。
“善罢甘休?他当然不会。”鞠义伸出手指,点在了“乐昌府”的位置上。
“你可知道,此刻的刘劲,在想什么?”
魏定摇了摇头。
鞠义笑了,他摩挲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将整个计划,向自己最信任的这名先锋大将全盘托出。
“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情报。”鞠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陈渊那一路六万大军在澜沧关全军覆没的消息,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还没能飞到这徐州来。所以,在刘劲的认知里,殿下依旧是那个被三路大军压得喘不过气的、只能困守南境的可怜虫。”
“正因如此,他才会把我们的行动,判断为一伙强悍的流寇所为。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而他作为一名‘智将’,又有着智将通常都有的毛病——自负。当他发现自己被愚弄,麾下心腹爱将和一千精锐人间蒸发时,他的愤怒和羞辱,会压倒他的理智。他会迫切地想要搞清楚真相,想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
鞠义的手指,从“乐昌府”缓缓划到了“鹰愁涧”。
“所以,我断定,他下一步,一定会亲自率领大军,前来鹰愁涧一探究竟。这是他唯一能挽回颜面,重新掌控局势的办法。”
“而这,正是他将要犯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错误。”
鞠义的眼中,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兴奋光芒。
“我们的计划,很简单。”
“你,魏定,立刻率领先登死士,换上缴获来的这些乐昌府军备。打着钱振的旗号,在刘劲离开后,大摇大摆地返回乐昌府。”
“而我,则会在这里,为刘劲准备一个比鹰愁涧……更加盛大的坟场!”
鞠-义转过头,看着魏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当刘劲的大军,在鹰愁涧陷入我们新的埋伏圈时,你的人马,将会出现在乐昌府的城下。守城的士兵看到‘自己人’回来,绝不会有半分怀疑。”
“你要做的,就是赚开城门。”
“到那时,整个乐昌府,这座徐州南部的咽喉之地,就将成为我们献给殿下的,第一份大礼。”
听着这环环相扣、算无遗策的惊天毒计,饶是魏定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悍将,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从头到尾,刘劲的所有反应,都被鞠义算得死死的。
这位坐镇后方的鞠帅,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的魔鬼。
他为那位自诩聪明的“智将”,亲手打造了一座无法逃脱的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