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嗣业率领着神怒军主力,风尘仆仆地抵达乐昌府城下时,看到的并非是一座刚刚经历战火与易主的混乱之城。
恰恰相反,城门大开,秩序井然。
一队队身披神凛军甲胄的士兵,正一丝不苟地在城中各处要道巡逻。
他们的步伐沉稳,眼神警惕,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煞气,让所有心怀不轨之徒都望而却步。
城墙之上,原本属于刘劲的旗帜早已被尽数拔除,换上了一面赤底黑字的“苏”字大旗。
告示栏上,张贴着鞠义亲手签发的安民榜文,言辞恳切,承诺秋毫无犯,并且宣布三日内开仓放粮,赈济贫民。
一些胆大的百姓,已经从家中走出,对着榜文指指点点,虽然脸上还带着几分惊疑,但眼中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期盼。
李嗣业勒住战马,缓缓扫视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鞠义不仅仅是一个顶级的战场谋略家,更是一个出色的治理者。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座刚刚被奇袭的府城安抚得井井有条,这份能力,绝非寻常将领可比。
府衙门口,鞠义早已率领众将等候。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极为扎眼的身影。
那人身材高大,面容桀骜不驯,一身水蓝色的鱼鳞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腰间挂着的一对金铃,随着他略显不耐的踱步,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仿佛在宣泄着一头猛虎被困于笼中的烦躁。
正是破浪军主帅,“锦帆贼”甘宁。
“末将鞠义(甘宁),恭迎主帅!”
看到李嗣业的帅旗,二人齐齐上前,抱拳行礼。
李嗣业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扶起二人,爽朗地大笑道:“两位将军免礼!此番徐州之战,全赖两位将军鼎力相助!”
……
府衙大堂之内,三位南境军中的顶级主帅第一次正式会面。
气氛融合了大战将至的肃杀,以及三位名将之间初次合作的微妙张力。李嗣业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气度沉稳如山;鞠义静立于侧,眼神深邃,仿佛一潭不见底的深渊;而甘宁则像一头焦躁的猛虎,在大堂中央来回踱步,腰间的金铃“叮当”作响,将他内心的急切暴露无遗。
李嗣业并未急于开口,而是拿起桌上那份由鞠义呈上的,详细记录了夺城经过的战报,细细品读。
许久,他才放下战报,眼中满是激赏之色,看向鞠义。
“鞠义将军,”他没有泛泛地称赞,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战报上的几个关键节点,“此计环环相扣,堪称经典。无论是引蛇出洞,还是攻心为上,都用到了极致。尤其是最后,令魏定将军伪装成残兵败将,以悲情赚开城门,此乃神来之笔!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对人心的精准拿捏。此功,当为首功!”
鞠义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动容,他对着李嗣业,郑重地躬身一礼。
“主帅谬赞了。”他沉声说道,“若非主帅于澜沧关正面雷霆一击,将陈渊六万大军一战击溃,创造出了这片无人知晓的战略迷雾,某纵有再多计策,也不过是无根之萍,无处施展。说到底,是主帅的赫赫军威,才为某的这些微末伎俩,创造了成功的可能。”
“哈哈哈,好!”李嗣业抚掌大笑。
“好了好了!”
就在这时,来回踱步的甘宁猛地停了下来,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现在不是互相吹捧的时候!”他一双虎目灼灼地盯着李嗣业,直指核心,“乐昌府是拿下了,可祁振那老儿还在徐州州城里缩着!李主帅,咱们下一步到底怎么打?俺的八千破浪军兄弟们,早就等得手痒了!”
此言一出,大堂内的气氛瞬间由温和转向锐利。
李嗣业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之前,眼神变得如同苍鹰般锐利。
“兴霸说得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他的手指,在代表着胡马关阎真和岳麓山王坤的两面黑色旗帜上重重一点。
“陈渊军失联已有十日。按照北玄军中惯例,王坤和阎真最多再等三五日,就会察觉到不对,派出最精锐的斥候,不计代价地前来探查。当这些斥候也有去无回时,他们不需要任何正式的军报,就能猜到中路军已经凶多吉少!”
李嗣业的声音陡然转冷:“一个身经百战的统帅,在这种情况下,只会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立刻放弃对峙,全军后撤!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窗口,最多,只有十天!”
十天!
这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鞠义和甘宁的心上。
十天之内,如果不能对徐州州城的祁振造成致命打击,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祁振、王坤、阎真三路大军的合围!
李嗣业没有立刻给出自己的方案,而是目光一转,看向身旁的两位大将。
“二位将军,若由你们主持大局,当如何在这十日之内,破局?”
甘宁想也不想,第一个开口,声音中充满了狂野的自信:“这有何难?给我五千精兵,我率破浪军沿水路直插徐州腹心,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后方粮仓!大军无粮,不出三日,祁振必乱!”
李嗣业闻言,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投向了鞠义。
鞠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某以为,当稳扎稳打。以乐昌府为根基,加固城防,同时派出精锐,日夜袭扰徐州周边的郡县,截断其粮道,制造恐慌。祁振若想保全徐州,必然会出城与我军决战。届时,我军便可逸待劳,一战定乾坤。”
听完两人的计划,李嗣业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先看向甘宁:“兴霸,你此计过于行险。徐州水网密布,不假,但同样也布满了祁振的暗哨。你五千人孤军深入,一旦行踪暴露,祁振只需紧闭城门,再派大军截断你的后路,你这支奇兵,顷刻间便会成为瓮中之鳖。”
他又看向鞠义:“鞠义将军,你此计太过稳妥,也太过缓慢。等你将祁振逼出城来,怕是半个月都过去了。到那时,王坤和阎真的大军,早已退回徐州城下。我们,将彻底错失战机!”
甘宁和鞠义的眉头,同时紧紧皱起。
李嗣业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在彻底吊起了他们的胃口之后,嘴角才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所以,我们必须用一记猛药,逼着祁振,在我们想要的时间,以我们想要的方式,来同我们决战!”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大堂都陷入死寂的话。
“传我将令,即刻派出所有斥候,大张旗鼓地,将‘乐昌府失陷,守将刘劲兵败身死’的消息,传遍整个徐州!”
“务必要在三天之内,让这个消息,清清楚楚地,送到州牧祁振的案头之上!”
“什么?!”
甘宁听到这个计划,瞬间勃然大怒,他猛地按住腰间的刀柄,虎目圆瞪,怒视李嗣业。
“李嗣业!你疯了不成?!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情报优势,你竟要主动拱手让人?你这是在主动暴露我们的位置和意图,让祁振做好万全准备来对付我们!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暴喝声在大堂内回荡,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然而,就在甘宁几乎要拔刀相向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却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是鞠义。
这位从始至终都沉默寡言的儒将,此刻却拦住了暴怒的甘宁。
他没有去看李嗣业,一双浑浊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副巨大的沙盘,眼中的精光疯狂闪烁,仿佛有无数的棋子正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推演。
这个近乎于自杀的计策……
这个主动将自己置于明处的惊天奇谋……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何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