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都在震动,不是炮击,而是无数车轮、马蹄和脚步声汇成的撤离潮。但在种满杏的院落里,时间仿佛凝滞了。
福伯指挥着佣人将青花瓷瓶裹上第三层棉纸,手却在微微发抖。院墙角堆起小山般的行李箱,最上面那口樟木箱盖子滑开了,露出半件熨烫平整的黄埔将官服。
“这些……不带了吧。”老管家喃喃自语,却没人听见。所有人都被汽车驶入院门的沙沙声吸引了注意力。
林娥从二楼的弧形楼梯快步走下,丝绸旗袍的下摆掠过橡木台阶。她没有看院子里堆积的行李,径直走向刚下车的周亦云,声音很轻却很清晰的说道:“亦云,美利坚……我不去了。”
周亦云穿着军装,他伸手想替妻子拂去发梢的银杏叶,手抬到一半却停住了,此刻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才说出三个字:
“需要你。”
不是“你要去”,不是“必须去”,而是“需要你”。这三个字里裹着整座城市的重量。
林娥握住丈夫停在空中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她触到了他虎口的枪茧,也触到了他此时不易察觉的颤抖。
“和党中央联系需要我,破译敌人的密码也需要我,和黄埔同学会也需要我。”她声音依然很轻,每个字却像钉子,“你让我带着父亲,孩子去美利坚,然后呢?在报纸上看着你们,亦云北伐,德国、红色联盟,日本,我们都在一起。”
这时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人悄悄的来到周亦云旁边说道:“会长可以走了。”
周亦云看着林娥的目光平静的说了一声:“好”,周亦云突然把妻子拥进怀里,军装扣子硌到了她的蝴蝶胸针。
汽车引擎再次响起时,周亦云和林娥两人辞别父母站在原地,看着父母等人坐上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福伯抱:
“少爷,少奶奶,东西已经安全送到了。”
看着车辆已经消失在了远处,周亦云站在原地,想到以后,肃反,肃反,片刻不在想了和林娥转身离去。
一处不知名的码头,一名黑衣人亲自拉开黑色轿车的车门,对后座穿西装的周文复低声道:“周先生,戴老板已经安排好了”
周文复等人当即上了轮船悄悄向着香港开去,周文复试探的问了:“武汉的事。”
旁边黑衣人说道:“周先生,周军长深明大义,武汉的事,是路线错误,不是周军长本意,我们老板说,会长让你去纽约执掌黄埔同学会产业,就是对党国最大的支持。”
很快他们便沿江东下去往香港,由香港专程“美利坚总统号”此时的周亦云的大哥确没有出现在去往美利坚的船上,在党的命令下负责组建香港的情报基站当然这一切周亦自然不知道,“、
当周文复几人走过跳板时,黑衣人突然递上个牛皮纸袋说道:“,周先生,旧金山分会的陈纳德先生会接您。里面是花旗银行的印鉴和密码,同学会这些年购置的飞机零件厂、橡胶园、航运公司股权,全凭您调度了。”
汽笛长鸣。周文复站在船舷边,望着逐渐模糊的香港建筑群,忽然对李清雅说:“我们不是离开,是去给亦云守住另一种阵地,华夏我们早晚会回来。”
在驶往美利坚的邮轮上,周文复整理行装时,发现儿子周亦云的那套折叠齐整的将官服下,有一封的信封。
信封没有署名,只在右下角印着一枚极淡的梅花暗纹,他轻轻拆开封口,一叠信纸滑落膝头,最上面那张,一行娟秀小字在舷窗透入的薄光里微微颤动:
“平安。等着爸爸妈妈一起来团聚。”
墨迹从容,笔锋却在不经意处流露出细微的颤抖,仿佛写字的人曾久久悬腕,方能将万钧心事凝成这十一个举重若轻的字。在“团聚”二字上,墨水似有若无地深了一痕,将所有的祈盼与牵挂,都悄无声息地摁进了纸的深处。
看完周文复才发现原来是儿媳留给平安的信件,他小心的收了起来,这不光是平安的想念也是他们的想念。
黑衣人站立在码头,海风掀起他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直到那艘远洋客轮彻底融进海天交界处的薄雾,化作目他眼睛都看不清的一个黑点,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并未转身,只微微侧首,对身后半步的一名年轻人说出了最简洁的指令:“发报。给戴老板,就两个字安全。”
当美利坚总统号的烟囱消失在南海雾霭中时,另一艘开往马尼拉的货轮正在三号码头装货。周亦云的兄长周致远,此刻正以新加坡华侨商人的身份,在清点着标有机器零件的木箱。
“电台藏在第七箱夹层,密码本在茶叶罐里。”前来接头的年轻人对着致远低声说道,“伍豪同志指示,香港站的首要任务是建立远东情报中转枢纽。”
周致远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码头巡捕:“告诉家里,三个月内,我会让这里的电报能通到旧金山、海参崴和新加坡。”
他转身时,无意间瞥见港务局公告栏上贴着的轮船时刻表——“美利坚总统号”那行墨迹未干。这个以冷静着称的老牌地下工作者,忽然用指甲在“A1舱”字样上划了道浅痕,快得没人注意。
而在武汉的炮火声中,周亦云,他并不知道,他的兄长的身份,在借由黄埔同学会军统的通道,周致远成功的组建了从美利坚到香港再到华夏的整个通道。
这条通道后来确实发挥了作用:1941年香港沦陷前,正是通过这条线转移了八百名文化界人士;1944年美军观察组赴延安,其中三位机械专家的背景审查材料,盖着纽约某律师事务所的印章;甚至1972年那场改变世界的外交握手背后,也有香港某商行三十年如一日传递的善意信号。
黄埔同学会把太多的人绑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