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曦去北京参加考研复试的时候,杨星野本来是打算请假陪她的。
梁朝曦没有同意:“你那点少得可怜的假,还是存着等我被录取了找机会去北京看我吧。”
理由很简单,但很容易就说服了行李箱都已经收拾好了的杨星野。
好在雪都机场有飞机直达首都国际机场,不到四个小时就能到,反而比她回家的行程要方便简洁许多。
落地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梁朝曦穿着羽绒服和牛仔裤,背着一只书包,轻车简行,看起来倒是和大学生没有什么两样。
杨星野就是深谙这一点,怕她看起来软萌可爱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容易被人骗,人没亲自来,还是有些不放心。
从机场接机的车到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都亲力亲为的给她订好了,直到开着视频看着她顺利入住,这才放心去睡觉。
第二天就是复试的日子,梁朝曦一大早起床就看到了杨星野发给她加油打气的微信,还有一条长长的录音。
随着她的手指轻轻敲击屏幕,杨星野略带沙哑的的嗓音带着一丝独属于清晨的慵懒,唱起一首她从没听过的俄语歌。
知道她听不懂,他还贴心的在下一条语音里面为她倾情奉上汉语的版本。
有个声音来自最美好的远处,
它在黎明时分含着晨露。
绚丽灿烂的前景令人心驰神往,
我像儿时一样雀跃欢呼。
啊,最美好的前途!
可不要对我冷酷,
可不要对我冷酷,不要冷酷!
我就从零点起步,向最美好的前途,
向最美好的前途,哪怕是漫长的路。
有个声音来自最美好的远处,
它在召唤我去奇妙国土。
我听见那声音向我严正发问。
我为明天尽些什么义务?
啊,最美好的前途!
可不要对我冷酷,
可不要对我冷酷,不要冷酷!
我就从零点起步,向最美好的前途,
向最美好的前途,哪怕是漫长的路。
我发誓要变得格外善良纯朴,
誓和朋友分挑患难幸福。
我要飞快飞快朝那声音奔去,
踏上人们没有走过的路。
啊,最美好的前途!
可不要对我冷酷,
可不要对我冷酷,不要冷酷!
我就从零点起步,向最美好的前途,
向最美好的前途,哪怕是漫长的路。
“圆圆,这首歌叫最美好的前途,送给你,祝你金榜题名。等你凯旋。”
梁朝曦走进面试的考场,面对业界翘楚学界权威,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紧张是不可能的事。
可一旦她的脑海中回响起杨星野唱给她的歌,这种紧张到让人声音颤抖手脚发麻的情绪就能很大程度上缓解一些。
有了这么神秘的力量加持,梁朝曦在面试中的专业问题环节回答的相当漂亮。
直到有一位教授对她的工作经历表现出了好奇,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研究生毕业之后,还会选择回到新疆吗?”
梁朝曦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我想北上广的宠物医院和动物园里并不会少我这样一个动物医生,但是在新疆在阿勒泰一定会缺少我这样的人。我考研的初衷也是想进一步精进我自己的医术,为那里的野生动物谋福祉。”
说道这里,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新疆和朋友们一起聚会时,张娇茜说过的一段话,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马克思在《青年人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写过,‘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而工作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作出的牺牲;那时我们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悄然无声地存在下去,但是它会永远发挥作用,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我只是一个渴望为我们国家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出一份力的普通人,也并不需要高尚的人们在我的骨灰前洒下热泪。我想要去完成的和将要去完成的,只是接过我先辈们未竟的事业,为新疆的发展建设,为民族的伟大复兴,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而已。”
教授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向梁朝曦投来慈爱的目光:“好,有志气。我们在新疆昭苏,就是天马的故乡,开展了很多次马医专家团队边境马匹义诊活动。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帮扶项目会一一开展。根据他们那边发布的现代马产业发展规划,到2030年,新疆马产业全产业链的产值将达到220亿元以上,潜力巨大。昭苏县的马产业正在逐渐形成产业链的完整闭环,从马匹繁育、马产品加工到市场销售,已经初步构建了一二三产融合的马产业发展新格局。”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如果可以录取,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谢谢老师。”梁朝曦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话说的太满,过于理想主义,听了老师的话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说句僭越的话,忽然间就感觉冷冰冰的考官变成了追求相同的知己。
她有些激动得眼泛泪花,向在座的各位老师深深鞠了一躬从考场退了出去。
考试的时候是有点儿紧张,到了查询录取结果的时候,梁朝曦就非常紧张了。
杨星野见她手都抖得厉害,自告奋勇想过去帮忙,却被焦躁不安的梁朝曦直截了当地赶出门去。
自己的命运,她要自己面对,哪怕是杨星野也不能代劳。
看到录取名单上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梁朝曦蓦地松了一口气,一把推开椅子就朝着门口走去。
卧室门外的杨星野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踱步转圈圈,听到门响立马收起了紧张的神色,又咧开嘴露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意做掩饰。
梁朝曦一看到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涌上来一股心酸,想要开口大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张了张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眼泪却不偏不倚就在此刻滑落下来。
她径直冲向杨星野的怀抱,紧紧抱住他,浓浓的不舍顷刻间弥漫心头,把她考上研的那些喜悦冲得支离破碎。
杨星野见她这个阵仗,还以为她马失前蹄没有被录取,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替她感到惋惜起来。
为了考研她有多努力,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了。
可能有时候想要心想事成,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也需要一点运气。
他想要安慰她,却第一次觉得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是徒劳,只能心疼地抱紧她,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脑勺。
直到梁朝曦抽抽噎噎地说“杨星野,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舍不得离开你了”,杨星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握住梁朝曦的肩膀,一把把人从怀里剥开,声音激动得都变了调:“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儿!再说一遍!”
梁朝曦这才猛然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什么了。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杨星野,我九月就要去上学了,怎么办,我舍不得你!”
杨星野“嗷呜”地发出一声狼叫,把梁朝曦打横抱起来,兴奋地在原地转圈:“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梁朝曦小时候晕车挺严重,好不容易长大了才好点儿,哪能经得起他这样折腾,没一会儿就头晕眼花尖叫着挣扎,让杨星野快点把她放下来。
杨星野这回倒是听话,乖乖把她放下来之后又怕她站立不稳会摔倒,把她整个人都嵌在自己怀里,傻笑着,嘴里还止不住地夸:“我们家圆圆真厉害,我们家圆圆真厉害!”
听得梁朝曦都不好意思起来。
萦绕心头的那点儿未雨绸缪的离愁别绪就这样被杨星野的兴奋安抚住,梁朝曦的脸上也终于绽放出一抹笑意。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杨星野还有看起来这么傻乎乎的一面呢!
虽然梁朝曦对杨星野的不舍被喜悦暂时压了下去,但这颗相思的种子终究还是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忙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闲下来一点儿她就能感觉到这颗种子每天都在肆意疯狂的生长。
即使现在科技发达,杨星野的视频也是有时间就开,可是分隔两地的苦并不仅仅是见不到面,还有一种叫看得见摸不着。
尤其是到了北京的冬天。
说起来阿勒泰的冬天远比北京要冷得多,可是她在阿勒泰的时候,不管多冷,永远都有杨星野宽大火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再把两只手一起塞进他外套的口袋里面。
说来奇怪,他的大衣外套不管是什么材质,外侧的口袋总是暖暖和和的,不像她,口袋总是冷得像冰柜,一点儿保暖的效果也没有。
梁朝曦有些羡慕的看着校园里面两手交握的学生情侣,一边在心里猜测杨星野现在在干什么,一边无意识的把手揣进自己兜里。
一个塑料包装在口袋里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是梁朝曦这个冬天第一次穿羽绒服,她也不知道上一个冬天自己把什么宝藏藏在了口袋里,好奇地拿出来细看。
当看到口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暖宝宝的时候,梁朝曦惊呆了。
她从来不会把这种东西放在大衣口袋里,这不太符合她的习惯。
在新疆的时候,她自己也从来没有买过这些东西,所有过冬的用品都是杨星野怕她冻着,计算着给她添置的,里面就包括这种暖宝宝,包装上面那个可爱的企鹅她还有印象。
梁朝曦摸到暖宝宝后面贴着的一张便利贴,翻过来看到那些熟悉的字迹,直接证明了她的猜测。
几个大字龙飞凤舞,言简意赅:“手冷的时候有我在。”
难怪她收拾行李的那几天他总是跑来帮忙,她马上要走心情一直很低落,也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进来的。
梁朝曦想起杨星野。
明明是她要去上学,他却比她还兴奋,简直像个送女儿去上大学的老父亲,事无巨细都要叮嘱两句。
梁朝曦,笑意还没到眼底,眼泪却已经溢满眼眶。
与此同时,她听见心里的那棵树,正在疯长。
虽然都属于北方,冬天都有暖气,但北京供暖的时候远没有新疆那么长。
在瑟瑟发抖翘首以盼等着供暖的那几天里,梁朝曦大概是从澡堂出来吹到了点凛冽的西北风,第二天就好像感冒了。
不过只是嗓子有一点微微不适,她本来想多喝点热水抗一抗,却在视频的时候被杨星野顷刻拆穿。
因为她哼哼唧唧不肯吃药,杨星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梁朝曦自知理亏,但还是因为杨星野态度急躁心情不好,两个人在网上闹的不欢而散,谁也没有再主动联系对方。
没想到第二天,梁朝曦就收到了一大包杨星野网购给她的感冒药。
是她曾经喝过的那种,祖卡木颗粒。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已经知道了,祖卡木就是维吾尔语感冒的意思。
看着满满一大箱药,梁朝曦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拆开一包,喝了下去。
祖卡木颗粒对她来说很是对症,不到一天时间她就感觉不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了。
药吃了,病也好了,可是杨星野还是没有在微信上联系她。
异地恋就是这点儿不好,冷战是很容易的,要是她还和他在一起,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梁朝曦心不在焉,走着路也时不时地低头看手机,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前面的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
梁朝曦慌忙道歉,对面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行吧,既然你诚心实意的道歉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梁朝曦惊愕地抬起头,果然看见杨星野正带着一抹傲娇的笑意,得意扬扬的站在她面前:“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梁朝曦这两天的忐忑不安和患得患失瞬间烟消云散,她是想要笑的,不知怎么却控制不住一撇嘴一皱眉,眼看就要哭起来。
得,还是这么娇气,平时都好好地,一见他就忍不住。
杨星野赶紧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别别,我错了,你别哭啊,大冬天的眼泪冻在脸上可怎么办?”
明明是安慰,他的语气里却怎么听怎么有股揶揄的味道,梁朝曦的眼泪一下子就憋了回去,忍不住推他一下。
两个人好像终于把相思病治好了似的相视一笑,下一秒梁朝曦就发现了一点不对头。
“你的眼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皱眉问道。
杨星野笑了笑小声道:“怎么样,为了让你放心,我带了个美瞳,你别说,就算我的眼睛是黑色,看起来还是挺帅的!”
他那臭美加臭屁的样子实在辣眼睛,梁朝曦简直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对了,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杨星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这是今年禾木的第一场雪,我正好有任务,顺便就给你拍了一张。”
杨星野问:“拍的好看吗?”
梁朝曦点点头,好像被这张照片带进了回忆里:“好看。”
杨星野笑:“看背面,更好看。”
梁朝曦把照片翻过来,杨星野的字迹还是那样,看起来有些潦草。
他写: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
当你以神迷的光线,
穿过幽暗的桦树林,
将静谧的光辉倾泻,
淡淡地,隐约地,
照出我恋人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