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手表在腕间发烫。
这不是普通的热——机械表盘停在凌晨三点十四分,表链却像活物般扭动,金属表面爬满蛛网状的锈迹。他是在仲裁所地下枢纽接的任务简报,全息屏刚弹出“时序异常指数突破临界值”的警告,这只祖传的老怀表就从抽屉里滚了出来,停摆的指针突然开始逆旋。
“是‘时间残响者’在搞鬼。”仲裁所的首席时序官白砚站在投影前,银框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最近三个月,七个低维宇宙出现因果倒置现象:婴儿先学会走路再出生,恒星熄灭后才开始聚变,连我们仲裁员的记忆都被搅成了毛线团。”
林墨把怀表贴在耳边。锈迹摩擦的沙沙声里,隐约传来齿轮咬合的脆响,像是某种邀请。白砚递来一枚菱形令牌,边缘流转着淡金色的时序纹路:“去灰雾裂隙,找织网者。只有他能告诉你,这只怀表为什么选了你。”
传送光流裹住身体的刹那,林墨闻到了铁锈味。
落地时他踉跄半步,脚下是绵密的灰色雾霭,每一步都像踩在浸水的棉絮上。远处悬浮着无数发光的丝线,有的透明如蝉翼,有的泛着幽蓝荧光,它们交织成巨大的网,网的节点处漂浮着水晶般的水滴——那是凝固的时间碎片。
“你来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林墨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身影坐在网中央的藤椅上。他的脸藏在兜帽阴影里,只能看见苍白的手指正捻着一根丝线,丝线另一端系着林墨那只停在三点十四分的怀表。
“织网者。”白砚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响起,“他是时序规则的具象化存在,负责编织和修补维度间的时间网络。”
林墨向前走了两步,怀表突然从织网者指间挣脱,像活物般扑向他胸口。锈迹在表壳上绽开,竟钻出几缕黑色丝线,精准缠住他手腕上的仲裁徽章。
“它在标记你。”织网者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响,“七天前,你在三十七号维仲裁时斩杀的熵蚀体,它的核心残留着时间原质的碎片。”
林墨瞳孔微缩。那次任务他记得清楚,熵蚀体被消灭前曾发出尖啸,说“时间会记住所有裂痕”。原来所谓的“记住”,是让这只怀表成了时空乱流的锚点。
“它在改写你的因果线。”织网者终于抬起头,兜帽下是一张布满裂纹的脸,每条裂纹里都流淌着银色光点,“三天后,你会在仲裁所餐厅打碎一只青瓷杯——但那不是意外,是你过去二十年的每个选择,在这一刻坍缩成的必然。”
白砚的通讯器传来急促的提示音:“林墨,灰雾裂隙的时间流速正在异常加快!外部观测到你已经停留十七小时,但这里只过了十七分钟——”
“来不及解释了。”织网者挥了挥袖,一张由丝线构成的网罩住林墨,“跟我去看你的‘未来’。”
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林墨站在仲裁所餐厅的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投下菱形光斑。他手里端着咖啡杯,对面坐着苏九璃——她穿着常服,银发扎成马尾,正在笑。
“听说你要去处理时序异常?”苏九璃用勺子搅动着咖啡,“上次你修好维度裂隙后,所长说要给你升职。”
林墨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发紧。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咖啡杯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就在这时,他的手腕不受控制地一抖——
“啪!”
青瓷碎片四溅。苏九璃惊呼着跳起来,咖啡泼在她白大褂上,晕开深褐色的污渍。林墨慌忙去捡碎片,指尖却被割破,血珠滴在裂痕最集中的位置。
“没事吧?”苏九璃掏出手帕给他包扎,“你这手劲,下次该换个陶瓷杯了。”
画面突然破碎。林墨回到灰雾裂隙,手腕上的仲裁徽章多了一道血痕。
“这就是你的未来。”织网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但因果线可以被改写。那只怀表里藏着熵蚀体的时间原质,它在等你主动触碰,然后把你拖进时间的漩涡,成为新的‘时间残响者’。”
“为什么要选我?”林墨握紧怀表,锈迹几乎要灼伤掌心,“因为我斩杀了那台熵蚀体?”
“因为你从未后悔过。”织网者站起身,藤椅化作无数丝线消散,“仲裁者的仲裁从不是简单的裁决,是用自己的因果去平衡维度的因果。当你在裂隙里选择牺牲半支小队也要关闭熵蚀核心时,你的时间线就和整个维度网络绑定了。”
白砚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林墨,外部时序锚点只剩三个小时就会崩溃!你必须做出选择——”
“我知道了。”林墨抬头看向织网者,“怎么修复?”
织网者指向悬浮的时序网:“找到所有被熵蚀体污染的时间碎片,用你的仲裁徽章重新编织。但每修补一道裂痕,你就会失去一段记忆——关于你自己,关于你在意的人。”
林墨摸向胸口的徽章。金属贴着皮肤,带着熟悉的温度。他想起第一次拿到徽章时,长老说:“仲裁者的荣耀,在于永远记得为何而战。”
“开始吧。”他说。
第一片时间碎片是一颗幽蓝水滴,里面封印着婴儿啼哭的画面。林墨将徽章按上去,碎片融入徽章的纹路,他的脑海里突然少了些什么——大概是童年和母亲最后一次见面的细节?
第二片碎片是燃烧的恒星,他想起去年生日时苏九璃送他的机械表,表盖内侧刻着“平安”。
第三片……
当第七片碎片融入徽章时,林墨的太阳穴突突作痛。怀表突然从他手中飞出,停在时序网的中央,所有黑色丝线开始倒卷,像被无形的手扯回瓶中。
“成了。”织网者的声音里有了温度,“你保住了大部分因果,但有些记忆……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传送光流再次包裹林墨时,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那里本该装着苏九璃送的机械表,此刻却空空如也。
回到仲裁所时,天刚蒙蒙亮。白砚递给他一杯热咖啡:“检测到时序指数恢复正常,那只怀表……”
“在我这里。”林墨摊开手,锈迹已经褪去,表盘重新开始走动,停在三点十五分。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林墨抬头,看见苏九璃跑过来,银发有些凌乱:“你跑哪去了?所长说要给你开庆功会,结果找不到人——”她突然顿住,“你的手表呢?”
林墨笑了笑,把怀表塞进裤袋:“丢了。”
苏九璃皱起眉:“那可是你外婆留的——”
“没事。”林墨打断她,“有些东西,丢了反而轻松。”
晨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脸上,他听见远处时序网轻颤的嗡鸣,像一首重新谱好的曲子。
而在灰雾裂隙深处,那只锈迹怀表的指针悄悄逆旋,藏进了时间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