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四合院的灰瓦,将公告栏上那张刚贴上去的“人员调整通知”吹得哗哗作响。宣纸边缘已经微微发卷,上面的墨迹还带着未干的光泽,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小石子,投进了院子里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秦淮茹端着洗衣盆从东厢房出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凑了过去。“啥好事啊这是?”她笑着问,视线很快落在“人员调整”四个黑体大字上,心里咯噔一下——自打上个月二车间的老王被调去后勤,她就总觉得院里要动大动作。
“秦姐您看,”旁边的小护士小张指着通知上的名单,“咱院的医护组要分出去,单独成立‘流动医疗站’,常驻蓝溪村。”
秦淮茹的目光在名单上飞快扫过,当“秦淮茹”三个字撞进眼里时,手里的洗衣盆差点脱手。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见傻柱挤了过来,粗着嗓子喊:“淮茹,你看这名单,咱食堂要归到‘生活保障部’,我被调去当组长了!”
傻柱手里还攥着刚买的二锅头,脸上红扑扑的,显然是高兴坏了。秦淮茹勉强笑了笑,手指在“流动医疗站”那一行划了又划,蓝溪村她去过一次,去年冬天给那儿的孩子打疫苗,山路陡得能崴断腿,住的土坯房四面漏风,这一去,怕是半年都回不了院。
“傻柱,你替我看看,这名单没写错吧?”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傻柱凑过来一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错啊,你名字在第一个呢!领导说了,你经验最丰富,去了能镇住场子。”他没注意到秦淮茹瞬间发白的脸,自顾自地说,“以后我管食堂,保准让大伙儿顿顿有肉吃,你要是在那边缺啥,捎个信儿,我让二柱子给你捎过去。”
这时,许大茂叼着烟从西厢房晃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公告栏:“哟,这不是秦大夫吗?要去蓝溪村当‘山大王’了?那边的光棍可多,你可得当心着点。”他的目光在名单上转了圈,突然笑出声,“我调到器材科当副主任了,以后你们领听诊器、手术刀,都得经过我手。”
秦淮茹没理他,转身往办公室走,脚步有些踉跄。办公室里,主任正拿着笔在调整方案上圈圈画画,见她进来,抬头笑道:“秦淮茹来了?正好,你这流动医疗站的负责人,得赶紧把名单敲定。我看了下,小郭、小李这两个年轻护士跟你去,手脚麻利,就是缺经验,你多带带。”
“主任,”秦淮茹咬了咬唇,“我能不去吗?院里的老人们离不开我,张大爷的降压药得盯着,李奶奶的糖尿病得按时测血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主任放下笔,叹了口气,“蓝溪村去年爆发过疟疾,今年雨水多,怕是要复发。那边缺医少药,你不去,难道让刚毕业的学生去填坑?”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就去半年,半年后轮换回来,给你记三等功,工资涨两级。”
秦淮茹还想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大爷拄着拐杖走进来,咳嗽着说:“淮茹啊,我听说你要去蓝溪村?”他往椅子上坐时,腰弯得像张弓,“我那药匣子你最清楚,哪样药吃多少,啥时候换,别人我不放心。”
“一大爷您放心,”秦淮茹赶紧扶他坐下,“我把您的用药表写清楚,让小张每天准时给您送过去,剂量一点都不会差。”她心里像被什么堵着,酸酸的——一大爷的儿子牺牲在抗洪前线,这些年全靠她照看,这一走,真不知道老人能不能习惯。
正说着,傻柱拎着个饭盒闯进来,里面是刚炖好的排骨,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办公室。“秦姐,吃点肉补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他把饭盒往桌上一放,“我跟主任说了,每个月我亲自去蓝溪村一趟,给你送吃的,带排骨、带红烧肉,保证你胖三斤。”
秦淮茹看着饭盒里咕嘟冒泡的排骨,眼眶一热,赶紧别过头:“傻样。”
傍晚时,公告栏前的人渐渐散了,只剩下二柱子蹲在地上,一遍遍地看名单。他是食堂的帮厨,这次被调到后勤组,负责全院的柴火供应。“柱子,还看啥?”傻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以后劈柴的活儿归你了,好好干,等我啥时候升了部长,给你也谋个一官半职。”
二柱子挠了挠头,憨憨地笑:“柱哥,我就是想不通,为啥把刘婶调到门卫室了?她都七十多了,夜里值勤受得住吗?”
傻柱往门卫室的方向瞥了眼,刘婶正坐在小马扎上,戴着老花镜缝补手套,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刘婶自己要求的,”他低声说,“她儿子在蓝溪村当教师,她想离儿子近点,门卫室能轮休,到时候能去看儿子。”
二柱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名单上的“许大茂”三个字:“他凭啥当副主任?上次他把过期的酒精卖给隔壁村的诊所,差点出人命。”
“人家会钻营呗。”傻柱啐了一口,“不过你等着,器材科那摊子事杂得很,就他那懒癌晚期,不出仨月就得哭着喊着调回来。”
这时,秦淮茹背着药箱从办公室出来,要去给张大爷送降压药。路过公告栏时,她停下脚步,借着路灯的光再看那名单,忽然发现“流动医疗站”后面用小字写着“可携带家属随行”。她心里一动,想起儿子小当刚放暑假,正好可以带他去蓝溪村体验生活,说不定还能帮着抄抄药方。
走到张大爷家,老人正坐在院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个布包。“淮茹啊,这是我给你缝的护膝,蓝溪村山路滑,戴上能暖和点。”布包上绣着朵不太规整的梅花,针脚歪歪扭扭,却是老人熬了三个晚上的成果。
秦淮茹接过护膝,入手沉甸甸的,眼眶瞬间湿了。“大爷,您费心了。”
“傻孩子,哭啥。”张大爷擦了擦她的眼泪,“到了那边好好干,给咱院争光。要是有人欺负你,捎信儿回来,大爷拄着拐杖也去替你说理。”
回去的路上,秦淮茹遇见了正要去器材科交接的许大茂,他手里拎着个崭新的公文包,走路都带着风。“秦大夫,这就去收拾东西啊?”他阴阳怪气地说,“蓝溪村的蚊子可大了,能把人抬走,你可得多带点蚊香。”
秦淮茹没理他,却在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霉味——许大茂的公文包是上个月从废品站淘来的旧皮包,里子早就烂了,这会儿大概是装了太多文件,散发出一股潮湿的味道。
回到家,傻柱已经把她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药箱、换洗衣物、常用的器械,甚至连小当的作业本都塞了进去。“我问过了,蓝溪村有所小学,小当能在那儿借读,不耽误功课。”傻柱挠了挠头,“我还给你带了两袋辣椒面,那边的菜淡,你吃不惯。”
秦淮茹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突然笑了:“傻柱,谢谢你。”
“谢啥,咱都是一家人。”傻柱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对了,主任说明天一早的马车,我去送你。”
夜里,秦淮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慢慢踏实下来。或许这次调整也不是坏事,蓝溪村的孩子需要医生,小当能见识不一样的世界,而她,也能在新的地方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二柱子帮着搬行李,一大爷拄着拐杖来送行,刘婶塞给她一把晒干的艾草,说能驱蚊。许大茂也来了,假惺惺地递过一叠器材领用单:“秦大夫,这些单子得提前填好,不然到了那边领不到东西可别怨我。”
秦淮茹接过单子,没看他,转身对傻柱说:“食堂的账我都记在本子上了,放在抽屉里,你要是算不清,就去问一大爷。”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傻柱把行李搬上马车,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的馒头,“路上吃。”
马车缓缓驶出院子时,秦淮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许大茂正踮着脚往器材科的仓库跑,大概是急着去清点他的“宝贝”器械;二柱子在给刘婶的门卫室换灯泡,踮着脚的样子有点滑稽;一大爷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挥着她送的那面小国旗。
风掀起车帘,带来了远处的鸡鸣。秦淮茹握紧手里的护膝,心里清楚,这次人员调整就像这秋风,看似吹散了熟悉的景致,却也吹开了新的天地。蓝溪村的土坯房在等着她,那里的孩子在等着她,而她,也在等着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马车越走越远,四合院的灰瓦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秦淮茹却不再回头。她从布包里拿出张大爷绣的护膝,轻轻套在膝盖上,暖意在四肢百骸慢慢散开。她知道,无论调到哪里,只要心里装着那些需要她的人,日子就永远不会差。
而此时的四合院里,许大茂正对着器材科的账本唉声叹气——里面的数字混乱得像一团麻,他翻了没两页就头疼;傻柱系着围裙站在食堂门口,大声吆喝着让大伙儿来领早饭,蒸笼里的肉包香气飘出老远;二柱子扛着一捆柴火往锅炉房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人员调整的公告还在公告栏上飘着,阳光照在上面,每个字都泛着金光。就像院子里的人们,无论去往哪里,都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地、热热闹闹地活着,把日子过成了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