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醒来时是午后接近黄昏。
王闻之没有走,而是留下来指挥五义与六义买东西。
京城的人传讯过来,那冯英指认叶玉为北齐间谍,皇帝勃然大怒,下令通缉她。
哪怕重伤也不能让她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安排了二人买来治伤的药丸、几套干净的衣裳、鞋子,干粮、女儿家用的东西。
还有防身的匕首,驱蚊虫的药,一叠银票。
叶玉起来的时候,阿虎刚赶了一辆崭新的马车回来。
王闻之的动作有些迟缓,随意看几处没有问题,便先把棉被枕衾抱上去布置好。
她此行逃难,难免有露宿荒野的时候。
想起这个,生火的硝石与火折子也得有。
他连忙转身回医馆检查买了没有,发现叶玉从内室出来,她身上的衣裳破烂有污渍,这几日没人帮她擦身换衣裳。
王闻之转而走过去,低声关怀:“醒了?”
叶玉看见医馆的矮桌上有大包小包的东西,疑惑问:“怎么?你要搬家?”
王闻之没说话,牵着她的手回内室,低声解释:“你不能继续留在这了,得尽快离开。”
听得此话,叶玉脸色一变。
“什么意思?”
王闻之快速把京城的变故道来。
叶玉咬牙切齿,愤恨道:“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冯英居然指认她为北齐间谍,为此还安排了人证。
叶玉转而警惕道:“王闻之,你真的不怕我是北齐间谍?你真的要放我走?”
他低头轻笑一声,清润眉目离她很近。
“我不信,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这就够了。”
听得此话,叶玉心中发毛,嚅嗫道:“你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叶玉换上一身紫白的新衣,那一头垂顺的长发不知如何打理,她随意系根带子挽起来便出门。
忙碌的王闻之侧目打量她一番,默不作声去后院请老太为她梳头。
叶玉不明白,怎么逃命还要打扮?
王闻之轻声道:“时间还来得及,咱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就当给我留个好印象吧。”
他曾说过会让她过上好日子,最开始失而复得的恼怒、与迫不及待的举动吓到她,令她抗拒、害怕他。到后来她成了公主,他那点东西难以入眼。
现在她要逃离长安,他会尽力让她过得舒服自在。
哪怕心不是他的,但至少身上都是他的东西。
老太也有女儿,手很巧,给叶玉梳了一个温婉的发髻,衬得她气质柔和多了。
老太笑眯眯道:“小姑娘年轻漂亮,随便打扮都好看,你的心上人一定会喜欢的。”
叶玉头发上插着几根金簪,直愣愣看着铜镜中的模样。
她抿唇笑意一声,眉眼荡漾一抹羞赧,怯生生问:“那……那我娘亲会喜欢吗?”
叶玉就要离开长安,她想带玄济走,不知道她会不会跟她离开?
她会嫌弃她吗?
会因为她杀人而害怕她吗?
会不会……知道她被通缉,就不想要她了?
想到这里,叶玉好不容易鼓起与她相认的决心又消退几分……那晚没跟她一起离开,是不是嫌弃她打打杀杀不像个好姑娘?
叶玉失落片刻,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忐忑不安。
老太笑道:“放心,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哪怕你乱成只小花猫她也喜欢。”
听得此话,叶玉舒展笑容,“真的?”
老太点头。
叶玉撩开帘子含笑走出来,神情松快几分。
王闻之有条不紊地检查所有东西,吩咐手下搬上马车,看见人出来了,他再次打量叶玉,嗯,这般很好看。
他执起叶玉的手,嗓音沉沉地问:“可会赶马?”
“会的。”叶玉点头。
“嗯,会就好,咱们走吧。”他的手穿入叶玉指缝扣住,把人牵出来。
与医馆的老夫妻道别后,他把叶玉送入车厢。
马车外表平平无奇,但内里布置得柔软精致,叶玉坐在柔软的棉被上下打量。
王闻之坐在前沿一抽鞭子,驾马离去。
阿虎赶马在后头跟着,五义与六义坐在里面,警惕地撩开帘子打探四周有无异常。
两辆马车出了小镇,在一处草被茂密的野径停下。
王闻之撩开帘子,看见里面的人正撩开窗帘看外面的景色。
晚霞余晖给她苍白的脸添了些色彩。
本该把鞭子交给她,让她主宰缰绳与方向,但王闻之犹豫了。
一个声音告诉她,把她留下来,藏起来,通缉犯又如何?凭你的手段难道不能保住她?为什么把她送走?以后她转嫁他人,成了别人的妻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另一个声音告诉他,爱许青山长放手,欲囚孤雁不凌天。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让她走吧,你们只是有缘无分。
王闻之的眸色忽明忽暗。
叶玉扭头看见他出神的模样,低声呼唤:“王闻之,你怎么了?”
空中的气息有些沉凝,他垂眸思索,手中紧紧捏着鞭子。
睫毛投下的阴影藏着一只挣扎又痛苦的困兽,焦急地在笼中徘徊,亟待冲出。
过了片刻,王闻之舒一口气,抬起头泰然地招手。
“玉儿,过来。”
叶玉知道他只能送到这里,小心挪动身子靠过去,以防撕裂伤口。
王闻之拉着她的手,把人往前挪几下,一手把鞭子送入叶玉的手中,一手轻轻地抚摸她苍白的脸、干涩的唇瓣。
他眉梢紧蹙,沉沉地、幽幽地说了一句话,似一股风飘过她的耳畔。
“从今往后,想见你就只能在梦中了。”
他突然扣住叶玉的后脑勺,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飞快下马车。
果决地、毫不犹豫地离开。
叶玉从茫然发懵中反应过来,歪着头探出脑袋,回望着那慌乱、匆忙的背影,动了动唇,不知要说什么。
因着脑袋一歪,额头上有一滴温热的水珠滑落到脸颊,脸上的肌肤随着水珠的滑落略微发痒。
叶玉抬手一抹,蹙眉疑惑,她也没出汗,难道是下雨了?
她抬头望天,天上只有几朵浮云飘荡在霞光中,渡上绚丽光晕,风轻云净,并无下雨的征兆。
有一只海东青翱翔在绚烂的彩霞中,发出兴奋的鸣叫,很快就飞走。
有三人打头带护卫来到一座小镇外,勒马停下。
一只海东青从半空俯冲直下,双爪扣在梁崇的手臂,低头叼走一块鲜肉。
梁崇伸手抚摸它光滑的羽毛,温声夸赞:“做得很好,大虎。”
旁边的卫云骁看天色变暗,催促道:“事不宜迟,咱们进去吧。”
那只海东青吃了肉,梁崇振臂一抖,它飞起来,带人进了镇子。
天刚擦黑,医馆又迎来一支行色匆忙的人,他们拿着画像问:“可见过这个女子?”
医馆老夫妻犹豫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一个风流蕴藉、一个暴戾阴郁、一个温良蔼然。
他们犹疑不决,试探问:“你们是?”
三人异口同声,齐声回答。
“我是她的夫君。”
“我是她的夫君。”
“我是她的未婚夫。”
老夫妻虽然老眼昏花,但不至于耳背幻听,二人闻言,霎时瞠目结舌。
老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