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感从手心传来，东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感觉着那细腻的皮肤贴着自己的掌心。
穆雪松很快就重新坐直了身体，低着头，留给东明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东明缓缓收回手。
还好，不烫。
他松了口气，看着对面那个低着头，乖巧的人，心脏痒得很。
我老婆怎么这么乖啊。
生着病还这么听话，一点都不矫情。
东明的内心，被一种名为“喜欢”的情绪彻底淹没了。
他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开了，想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穆雪松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假装很忙。
东明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还像个电线杆一样杵在人家旁边，连忙坐回自己的位置，视线落在穆雪松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水果茶上。
“这个不能喝了。”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把那杯粉色的饮料端了过来，放到了离穆雪松最远的位置，“你都感冒了，还喝这么甜的东西，嗓子不要了？”
穆雪松点了点头。
又点头了！！！她又这么乖地点头了！！！
东明的心又被挠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再这么下去，他可能会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视线在桌面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服务员送来的那壶温水上。
“喝点热水吧。”他拿起水壶，给穆雪松面前的空杯子倒满了水，推了过去，“多喝热水，好得快。”
虽然多喝热水这句话在网络上已经被玩烂了，甚至被贴上了直男语录的标签，但此刻从东明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笨拙的真诚。
穆雪松看着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水，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东明是真的在关心他。
这份关心，像是一颗裹着玻璃渣的糖，甜得让他心悸，又疼得让他想哭。
他捧起那杯温水，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
东明看着他捧着杯子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礼物！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东明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一次，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紧张， 他在口袋里，摸到了带着丝绒质感的方盒子。
礼物是他昨天下午出去买的，在市中心最大的商场里，逛了整整两个小时，把所有卖首饰的专柜都看了一遍，最后才选中的。
导购小姐热情地给他推荐各种项链，耳环，戒指，他看得眼花缭乱，总觉得那些东西都太华丽，太张扬，配不上他心里的雪儿。
最后，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那条手链。
那是一条很细的银链子，上面坠着一颗小小的，像星星一样的碎钻，旁边还挂着一个月亮形状的银饰，设计很简单，但很精致。
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就是它了。
不张扬，不俗气，就像雪儿给他的感觉一样，干净，美好。
现在，这个承载了他所有心意和期待的礼物，就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可是，要怎么送出去呢？
直接拿出来说“送你的”？会不会太突兀了？
还是找个什么借口？就说是“初次见面的礼物”？
东明的大脑又开始运转，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把送礼物的环节也加进“作战计划”里，他深吸一口气，算了，豁出去了，反正迟早都要送的。
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被东明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那个.....雪儿。”
穆雪松闻声，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东明被看得更加紧张了，他把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该送你点什么，就.....就随便买了个小东西，你.....你别嫌弃。”
他说得磕磕巴巴，脸颊也开始泛红，眼神躲闪着。
这和平时在直播间里那个骚话连篇，自信张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穆雪松看着桌上那个盒子，又看了东明，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不能收，他怎么能收下这份礼物呢？
他是个骗子。
他应该立刻站起来，告诉东明真相，告诉他自己是个男的，告诉他雪儿只是一个他臆想出来的身份。
然后，在东明震惊和厌恶的目光中，仓皇逃离。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舍不得。
东明见穆雪松迟迟没有反应，只是红着眼眶看着那个盒子，连忙把盒子往回缩了缩：“你.....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没关系的。我.....我就是随便买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我们就去退了，再重新买一个你喜欢的。”
“不是。”
沙哑的声音从口罩下传了出来。
东明的动作停住了，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对方。
穆雪松伸出手，覆在了东明放着盒子的那只手上又说了一句：“我很喜欢，谢谢你。”
东明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他结结巴巴地说：“喜.....喜欢就好，我帮你...戴上？”
穆雪松将自己的左手，伸到了东明的面前。
东明拿起那条手链，因为紧张，他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把那个小小的搭扣打开。
雪儿的手腕很细，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东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条细细的链子，绕上了穆雪松的手腕，动作笨拙，那个小小的搭扣，怎么也扣不上。
咖啡馆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但东明却出汗了。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尝试后，戴上了。
那条银色的链子，就这样圈在了穆雪松白皙的手腕上。
很漂亮。
东明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真好看。”
穆雪松看着手腕上的链子，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东明，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哎，你.....你怎么哭了？”东明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地抽了好几张纸巾递了过去“是.....是我弄疼你了吗？还是.....还是你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我们现在就去摘下来.....”
穆雪松摇着头，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泪，然后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不是的，我是.....太开心了。】
东明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保护欲，瞬间爆棚，他伸出手，越过桌子，用指腹轻轻地，擦掉了穆雪松眼角最后一滴泪珠：“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笨拙又真挚的话是压垮穆雪松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接受这份不属于他的温柔。
这场约会，匆匆结束了。
东明坚持要送穆雪松回去，理由是“病人就应该好好休息”，穆雪松拗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把自己送到了提前订好的酒店楼下。
“那你快上去吧，”东明站在酒店门口，“记得吃药，多喝热水，好好睡一觉。”
穆雪松依旧点了点头。
“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东明又叮嘱道，“不对，别发消息了，打字多累啊，你就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穆雪松又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东明一步三回头。
穆雪松对他挥了挥手。
东明这才离开。
直到东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穆雪松才转身走进了酒店大堂，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记得自己用房卡刷开门，反锁，然后就扑倒在了床上，放声大哭。
他哭得很狼狈，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不安和痛苦，都通过眼泪宣泄出来。
他想起了东明在咖啡馆里，看着他时的样子。
他想起了东明笨拙地给他戴上手链时，那发抖的手指。
他想起了东明小心翼翼地擦掉他眼泪时，那温柔的触感。
他还想起了东明最后说的那句话。
“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东明越是真诚，穆雪松就越是痛苦。
他是个骗子，他享受着这份本不该属于他的幸福，同时又被负罪感啃噬得体无完肤。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嗓子都哑了，眼泪也流干了，穆雪松才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走进浴室，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让他觉得陌生又可笑。
那张脸上，精心画好的妆容已经彻底花了。
眼线和睫毛膏晕染开来，在眼下留下了两片脏兮兮的黑色阴影，原本贴得好好的假睫毛，也因为泪水而脱落了一半，歪歪扭扭地挂在眼皮上，看起来滑稽可笑。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就是雪儿。
一个由谎言和妆容堆砌起来的，虚假的幻影。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看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扯了扯嘴角。
手腕，那条银色的手链，还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链子上的那颗碎钻，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把那条手链摘下来。
可是那个小小的搭扣，他怎么也解不开，将他和谎言牢牢地锁在了一起。
穆雪松放弃了，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想要把那层虚伪的面具彻底洗掉。
卸妆水，洗面奶，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直到皮肤都泛起了红色，才终于把那张脸洗干净。
镜子里，终于露出了他本来的样子。
短发，干净的眉眼，清晰的下颌线。
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是穆雪松。
不是雪儿。
穆雪松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把那连衣裙塞进了背包的最底层。
做完这一切，他在房间里静坐了很久才回到基地。
穆雪松低着头，快步走进了训练室，想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待着，可他刚走到门口，就和两个提着外卖，说说笑笑往里走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我操！”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响了起来。
穆雪松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看到了周毅。
“雪松？”周毅视线落在了穆雪松的脸上，“我靠，你这眼睛怎么了？怎么又红又肿的？跟人打架了？”
穆雪松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视线，但已经来不及了。
周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灯光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你哭了？到底怎么了？兄弟，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削他去！”
旁边的韩游虽然没说话，但也放下了手里的外卖，走过来，担忧地看着穆雪松。
穆雪松看着他们两个一脸紧张的样子，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堵得难受。
“说话啊！”周毅急了，“你别吓唬我啊！”
穆雪松摇了摇头：“没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毅急得抓耳挠腮，“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周毅那副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跟人干一架的架势，穆雪松忽然就觉得有点想笑，他扯了扯嘴角：“被野怪单杀了，不行吗？”
周毅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啊？什么野怪？”
“行了，你别问了。”韩游拉了周毅一把，“先进去吧，饭吃了吗？”
穆雪松摇了摇头。
“那正好，”周毅立刻把手里的外卖盒子递了过去，“我们刚买的，麻辣香锅，特辣，吃不吃？”
穆雪松看着那个还冒着热气的盒子，点了点头。
“那不就结了！”周毅像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训练室里，江嘉明也在，他没有开游戏，面前的显示器上是一张复杂的图表。
“经理，你也来点？”周毅热情地递过去一双新筷子。
“我吃过了。”江嘉明摆了摆手，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你们吃。”
一顿饭在周毅单方面的热闹中吃完了。
“我靠，撑死我了。”周毅打了个嗝，“韩游，走，跟我去扔垃圾。”
“嗯。”韩游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两人提着一大袋垃圾，勾肩搭背地走出了训练室。
原本有些嘈杂的空间，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穆雪松和江嘉明两个人。
穆雪松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嘉明放下水杯：“怎么了？”
穆雪松说：“没......没什么。”
江嘉明没有追问，他换了个坐姿，突然开口：“麻辣香锅挺好吃的。”
穆雪松愣住了，完全没跟上江嘉明的思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好吃。”
江嘉明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了穆雪松：“说起来，做投资和吃麻辣香锅，其实有一个共同点。”
穆雪松更懵了，他接过水，茫然地看着江嘉明。
江嘉明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做决策的时候，会评估很多东西，比如预期收益，风险敞口，还有机会成本。就像你点一份麻辣香锅，你会想，会不会太辣？万一点了不好吃，是不是就浪费了？”
“很多人，都会陷入一个误区，他们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选择上，反复纠结推演，试图找到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风险的最优解。但他们忘了，很多时候，最重要的不是你选了什么，而是你为你的选择，付出了多少。”
穆雪松似乎听懂了一点，又似乎完全没懂，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麻辣香锅好不好吃，在你把它吃到嘴里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确切的答案。你做的所有分析，都只是基于过去的经验进行的概率推测。”江嘉明的声音很轻，“投资也是一样，再完美的模型，也无法预测黑天鹅事件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