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明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刚刚一直在看的那张K线图:
“这支股票,所有的技术指标都显示它会涨,基本面也很好,我所有的模型都告诉我应该买入。但是,就在我准备建仓的前一天,它的cEo突然被爆出了丑闻,股价连续三天跌停。”
穆雪松看着那条断崖式下跌的绿色线条,心里莫名地一紧。
“所以....”江嘉明收回手机,看着他,“选择本身,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你发现你的选择可能导致一个你不想要的结果时,你有没有设置止损线。”
“止损线?”穆雪松问。
“对。”江嘉明点了点头,“止损的意思是控制损失,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主动结束掉一笔错误的交易。”
他看着穆雪松那双依旧泛红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温和:“人生也是一样,我们都会做错选择,把那份已经凉掉,味道不如预期的麻辣香锅倒掉,虽然会有点浪费,但总比你硬着头皮吃下去,然后闹得自己肠胃炎要好得多。”
江嘉明的话说完了。
穆雪松低着头,看着自己握着的那瓶矿泉水。
止损。
把已经凉掉的麻辣香锅倒掉......
可是,如果那份麻辣香锅,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呢?
即使它已经凉了,即使你知道它可能会让你闹肚子,你也舍不得倒掉,那又该怎么办?
穆雪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向靠在沙发上男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人,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对象,聊得很好,也......也很喜欢。但后来发现,对方可能......是个骗子,比如,是个......人妖号。那......他应该怎么办?”
江嘉明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还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它涉及到一个核心概念信息不对称。”
听到熟悉的专业术语,穆雪松反而莫名地松了口气。
江嘉明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笑话,而是把他提出的的问题,当成了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案例。
“在金融市场里,利用信息不对称获利是常态,但在情感关系里,这通常是灾难的开始。”
“情感的基础是信任,而信任的基石,是信息的真实性。当一方提供的信息是虚假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信任这个地基,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你建在沙滩上的城堡,无论看起来多么漂亮,潮水一来,都会崩塌。”
穆雪松安静地听着,握着水瓶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那个被骗的人应该怎么办。”江嘉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而在于那个骗子,他想做什么。”
穆雪松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继续把这个谎言维持下去吗?他能维持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江嘉明的声音不疾不徐,“谎言是有成本的。维持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新的谎言去填补,这个成本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力承担,或者被对方发现了真相。”
“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那个被骗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穆雪松的嘴唇动了动,他不敢想。
“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江嘉明替他说出了答案,“他会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像一个笑话。他不会记得你们曾经有多开心,他只会记得,自己被骗了。”
穆雪松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所以,雪松。”江嘉明看着他,做出了最后的总结,“问题的关键已经不是怎么办,而是何时,是选择主动清仓离场,承担已经发生的亏损,还是等到泡沫破裂,被强制平仓,连本金血本无归?”
“短痛还是长痛,选择权,永远在交易员自己手里。”
穆雪松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条银色手链,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在悬崖边上,手里握着最后一点筹码,却迟迟不肯放手的赌徒。
江嘉明的话,已经把所有的利弊都摆在了他的面前。
继续下去,就是一场注定会血本无归的豪赌。
而现在收手,虽然会亏掉已经付出的感情,但至少,还能保住最后一点体面。
训练室里的灯关了,江嘉明已经离开很久了,周毅和韩游跟他打了个招呼也回到了宿舍。
穆雪松一个人在黑暗里坐着。
他知道该怎么选,道理他都懂。
他在训练室里坐到了深夜,直到手脚都变得冰凉,才终于站起身。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在他停下时熄灭。
穆雪松站在东明的宿舍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抬起手,指关节在空中停顿了很久,又缓缓放下。
他想,要不算了吧。
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可以继续扮演那个完美的雪儿,继续享受东明的温柔。
可是,手腕上的那条手链,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偷来的。
穆雪松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
东明睡得正香,他梦见游乐园的摩天轮升到最高点,雪儿转过头对他笑,他刚想凑过去,世界就开始剧烈地摇晃。
“谁啊...”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
东明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成鸡窝的头发,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凌晨一点十五。
哪个神经病这个点不睡觉来敲他的门?
他趿拉着拖鞋,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我靠,小雪松?”东明看清来人后,睡意瞬间醒了大半,“这都几点了,你梦游呢还是基地着火了?”
穆雪松站在门口,低着头,走廊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东明才发现他的不对劲,皱起眉:“你这眼睛怎么了,哭了?”
穆雪松没有回答,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东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只剩下了担心,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到底怎么了?”
“东明哥......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穆雪松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什么事非得这个点说?”东明打了个哈欠。
“是很重要的事。”穆雪松的语气坚持,“现在......方便吗?”
“方便,方便个鬼啊,”东明没好气地抱怨道,“我刚梦见我老婆答应跟我去看电影了,票都买好了,就被你给搅黄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行吧,看你这要死要活的样子,进来吧。”
“先说好啊,借钱没有,借命一条。”
穆雪松迈开脚步,走进了这个完全属于东明的空间。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嗡嗡的震动声贴着木质的桌面传过来。
谢无争翻了个身,手臂从林锋的腰上挪开,闭着眼睛伸手去摸,指尖碰到冰凉的屏幕,划了一下,震动停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还没过几秒,那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林锋也被吵醒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翻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谢无争终于彻底醒了,他撑起上半身,揉了揉眼睛,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跳动着“周毅”两个字。
这个时间点,不是基地着火,就是天塌下来了,他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边:“喂?”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很快,“哥”字喊了两遍,才把事情说明白。
“哥!哥!出事了!东明哥和雪松打起来了!”
周毅的声音贼大,连旁边装睡的林锋都听见了,猛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谢无争的睡意瞬间跑得一干二净,他皱起眉,坐直了身体:“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我不知道啊!我刚起夜,就听见东明哥房间里有动静,我过去一看,他们俩就打起来了!”周毅的声音带着哭腔,“雪松的脸都肿了!嘴角都是血!”
谢无争看了一眼身边同样脸色难看的林锋,对着电话那头说:“周毅,你先听我说,别慌。”
“深呼吸,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在场?穆雪松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叫队医?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不要急,一个字一个字说。”
电话那头的周毅似乎被安抚住了,抽噎了两声,开始颠三倒四地描述他看到的情景。
“......我就看见东明哥把雪松推在墙上,雪松的脸都白了,然后......然后东明哥就打了他一拳......雪松没还手,就站在那里哭......”
“我拉都拉不开,东明哥跟疯了似的......”
谢无争安静地听着,等周毅把话说完,才开口问:“东明人呢?”
“我把他推出去了,他现在在门外砸门呢......”
“经理呢?经理知道吗?”
“我......我第一个就给你打电话了,我不知道该找谁......”感觉周毅都快碎了。
“知道了。”谢无争应了一声,“你现在什么都别做,也别去问东明。你陪着雪松,如果他愿意说就听着,不愿意说就给他倒杯热水,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现在就给经理打电话,之后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你把门锁好,在经理来之前,谁也别让进来,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嗯,别怕,有事再打给我。”谢无争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床上,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林锋没动,问道:“穆雪松怎么了?”
“和东明打起来了。”谢无争复述了一遍,“周毅说,脸肿了。”
林锋皱起眉,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订机票,我们现在回去。”
“现在急也没用,我们飞回去最快也要明天中午了,基地有江嘉明在。”谢无争拉住了他的手腕,放缓了语气,“你先睡,我打个电话给他问问情况。”
林锋没说话,但也没再坚持要走。
谢无争松开手,从床上下来,随手从衣架上扯下一件衬衫披在身上,找到江嘉明的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里传来的忙音,一声又一声。
谢无争耐心地等待着。
“喂?”江嘉明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
“是我,谢无争。”
“......mirror?”江嘉明清醒了一些,“这么晚,有事?”
“基地出事了。”谢无争没有半句废话,“东明和雪松打起来了,经理,现在马上去东明的宿舍看看,周毅和雪松在里面。”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江嘉明追问:“具体什么情况?”
谢无争把从周毅那里听来的情况,客观地转述了一遍。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五分钟后给你回电话。”
江嘉明说完,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谢无争拿着手机,没有动。
林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床,从背后走过来,拿了一件外套,盖在了他的肩膀上:“冷。”
谢无争侧过头,看见林锋只穿了一条短裤,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伸出手,把林锋拉到自己身前,用那件外套将两个人一起裹住。
林锋的身体还带着被子里的温度,贴着他很暖和。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一起看着窗外的夜色。
草原的风,好像比刚才更大了。
没到五分钟,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还是江嘉明。
谢无争立刻接通:“怎么样?”
“场面控制住了。”江嘉明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皮外伤,问题不大。东明在外面,情绪也稳定下来了。”
谢无争松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江嘉明沉默了。
这种沉默,让谢无争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经理?”
“穆雪松向东明坦白,他就是雪儿。”江嘉明没有沉默太久,“你和林锋别太担心,好好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