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或许我们还能成为同僚。”
皇城司问讯堂内,林知夏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皇城司的公文。
她抬首,望向案前含笑而立的江成。
“我还是更喜欢待在开封府。”她故意这般道。
这两日,二人分工日夜轮值,每日仅在清晨时能短暂照面,交换案情进展。
今日,江成特意让阿昼早一个时辰叫醒他,这才有了现下短暂相处的时间。
江成微微一怔,随即抬步上前,直接走到林知夏旁边,身子斜倚在书案边,俯身凝视着林知夏的双眼。
“那我也去开封府,让陛下另选个指挥使!”
明知对方是玩笑话,林知夏仍忍不住莞尔一笑。
见对方大大方方的执起自己的左手,她下意识地瞥了眼门外,正欲抽回,却听他语气关切:“我看看你小指恢复的如何了。”
被压伤的小指肿胀虽消,但淤紫未褪,瞧着还是很严重。
江成指腹轻轻抚过伤处:“还疼吗?”
其实还是有一些疼的,这些日子林知夏一直都是用右手执笔。
那压伤的肌肤异常敏感,轻轻的触碰便引得林知夏心头一颤,她强装淡定摇了摇头,下意识地问道:“你手臂上的伤呢?”
“早就没事了,”江成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改口道,“要不你看看?”
“你都说没事了,我还看什么。”
这本是寻常,回京前,江成手臂上的伤,一直都是林知夏给他换药的。
可他此刻主动提起,反叫她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下意识就拒绝了。
“看都不看,你这慰问病人,一点诚意都没有!”
江成语含控诉,说着就要解衣展示已然愈合的伤口。
两人推搡间,阿昼从外面走了进来。
彼时,林知夏一手正抓着江成的衣领,本是要阻止对方褪衫,看到阿昼错愕的表情,索性一把将衣衫扯下。
江成臂上那道新长出的粉嫩皮肉瞬间裸露,衬着他含笑的眉眼,竟平添几许“秀色可餐”的意味。
林知夏强忍尴尬瞥了一眼:“恢复的不错,看来芙昕的药果然灵验。”
说罢,迅速地将其衣服拉了回去,还不忘警告江成一眼。
江成是背对着阿昼的,阿昼自是看不到自家公子脸上那抹荡漾笑意。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公子此刻温顺得紧,仿佛即便林大人要将他“就地正法”,他也断不会反抗半分。
“啧!乱想什么!”
阿昼猛地一拍脑门,暗道这二人之间,公子才该是那“一展雄风”的主儿。
他晃了晃头,驱散那些胡思乱想。
林知夏亦感窘迫,并未留意阿昼的异样:“何事?”
“哦...粥棚急报!今早施粥后,数百人出现呕吐昏迷的情况,太医院和城中大夫都去义诊了,据传...已出现死亡案例!”
施粥一事由开封府衙主理,消息便迟了一步才传至皇城司。
林知夏腾地一下站起身,起身正要往外走,突然想到自己还有话没说完。
她看向江成,神色已恢复如常:“裴衡和安王,是不是还关在皇城司地牢?”
羽妃说城外有人接应她。
几个月前,裴衡携安王外逃时,城外就出现过大批接应人员。
林知夏觉得,或许裴衡会知道如何找到这些人。
江成看着面前瞬间正经的林知夏,心中不禁苦笑,却还是如实回道:
“安王已伏诛,至于裴衡,还剩下一口气吊着,这事我去问。”
“好,那我先去那边看看。”
江成用眼神嘱咐了阿昼一遍。
阿昼立即拍着胸脯保证。
近些时日,林知夏全身心都在缉拿盗匪身上,没有过问粥棚一事。
马车驶往外城贫民区的路上,阿昼将一份文书递过来。
此次施粥赠灾,共设十二处粥棚,日耗米一千石,计六十吨。
统计的流民人数为十四万人,这样算下来,每人每日不足半升米,仅够维生。
城中官员富商皆有捐赠,粥棚外张贴捐赠榜示。
林知夏曾提议让书院遴选学子监工,得圣上允准,一共十二个名额。
书院为争此扬名之机,鼓动师生募捐,共计筹得一万石粮食,盐与饴糖百斤。
这份意外的收获,缓解了往年赈灾后力不继的痼疾。
往年每次朝廷筹措的赈灾粮按定量算是够的,只是中途层层克扣,实际到灾民手中的,往往不足五成。
曾有民间义士测算,震灾后期每日缩减一百石米,日均饿死人数增加约四十人。
林知夏深知震灾难点,想着书院遴选的学子尚是少年人,赤子之心还没有被世俗所污染。
看到那些贫困百姓,唯愿他们能不计得失,为苦难黎民尽心竭力,不管真心与否。
就算没有,后续的事情也有孟俞盯着。
事情本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孰料陡生此变!
车轴吱呀声中,林知夏抵达外城。
十二个粥铺分布在不同的街口。
涉事粥铺已停止施粥,一应人员已被官府扣押。
马车停下,阿昼掀起车帘:“林大人,前面过不去了,得步行。”
一股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扑面而来。
林知夏微微颔首,步下车辇,附近的流民立时看了过来。
前面,狭道两旁挤满了或坐或卧的流民,马车确已寸步难行。
那些人望着林知夏的眼神空洞且麻木,身上的褴衫灰黑相间,显然已多日未换洗。
战争受苦的终究还是普通百姓。
方腊起义的初心,是为了匠工子弟,以及被剥削的农民,想为他们争一片青天。
可他们的所为却背道而驰!
一朝权柄在手,转身便将屠刀挥向昔日同道。
起义军破睦州、湖州,入城后立即搜刮哄抢,致使眼前这些人被逼得背井离乡成为流民乞丐。
不少人脸上带着伤,战争带来的,不只是当下火拼的生死,混乱还会激发人内心的兽性和恶念。
人群一角,一个约莫十岁的女童缩在母亲怀中,额头略显干净的皮肤衬出其原本白皙的面庞。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怯地打量着蒙面的林知夏,好奇中掺杂畏惧。
本应是张圆润可爱的小脸,却被左颊一道狰狞伤口破坏殆尽。
伤口未愈合,显然是受创不久。
若非兵祸,她本该在父母荫庇下无忧成长。
林知夏走到那女童面前,周围的流民望见她身上的玄袍,和那半截面具,纷纷下意识躲避。
皇城司的人,不能惹。
妇人紧张地搂紧女儿,女童却望着林知夏的发髻和面具,怯怯问道:“你是大哥哥还是大姐姐?”
妇人慌忙去捂女儿的嘴,连声道歉,林知夏却是摆摆手,露出笑意。
还未言语,女童看见她的笑容,便笃定宣称:“娘,是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