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看向那妇人:“她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那妇人闻言眼圈一红,哽咽道:“是...是我用石头划的,路上有人伢子专掠女童,但凡生得周正的,都被掳走了,我怕......”
还没说完,妇人已是泣不成声。
旁边的人亦有所感,也止不住红了眼眶。
林知夏心头一热,宋大说过,战事爆发后,牙行那边日渐热闹,想来是货源多了。
这些人真是该死!
她摸了摸女童的脸,太医和城中大夫均有义诊,但人数这么庞大,想来,药物也只能尽着那些生死攸关病情严重的来。
她扬声唤了句阿昼。
“把车上的药箱拿来。”
林知夏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那是芙昕师门独有的金疮药。
这孩子脸上的伤已有几日了,观伤口处还渗有泥水,留疤是肯定的了,只希望这药能让伤口尽快复原,让孩子少受点罪。
林知夏给女童上了药,又同对方说好,明日她再过来换药。
做完这一切后,林知夏方迈步向粥棚。
她一走,身后议论声起:
“这位女官大人倒是好心,只是,这皮肉伤总会好,给口吃的不是更实在。”
“恁多人,如何分?怕要打起来。”
那些人盯着林知夏走进粥棚,看到衙役的恭敬之态。
“啧啧,都城就是不一样,女子竟能为官,平生第一次见,你看到没,那个紫袍大官跟她说话也客气地很......”
一些机灵者,见女官如此关注这对母女,纷纷往她旁边就坐,打定主意要蹭点东西。
女童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那个威风凛凛的背影,稚声道:
“娘,我长大也要跟那个大姐姐一样,抓坏人!”
此时,流民口中的紫袍大官——孟俞正眉头紧锁。
林知夏一路行来,所见呕吐物多为清水状,流民终日食粥,想来腹中亦无可吐之物。
孟俞沉声道:“樊老已验过,这粥中掺了阴栖草和阳栖草粉末,这二者本是医病之药材,一寒一热,分则治病,合则伤人肺腑。
年逾五十者,心力交瘁之下吞服此粥,立时诱发寒症攻心、脏器衰竭,已有十八人因此毙命。
已有十八人因食用了此粥而丧命,年龄均在五十岁以上。
青壮则起热症高烧呕吐。幸而未将粥尽数派发。”
粥棚挂的是黄布檐,显然此间米粮均是商贾捐赠。
铁锅旁,一青年面色惨白跌坐于地,神情懊恼自责,又隐含一丝不甘。
“他叫谢铮,是千松书院举荐的监工学童之一,今天所用之米,就是他家捐的。”孟俞解释道。
这一排铁锅里,还有满满大半锅稀粥,粥的颜色偏黄。
林知夏舀起小半碗,凑近一闻,果真嗅到一股药材的涩味。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入口尝试,不禁微微皱眉。
旁边机警的衙役立即端来茶水给林知夏漱口。
“这粥的味道颜色明显不对,烹煮时没人发现吗?”
煮粥的衙役回道:“好些商家捐赠的都是陈米,砂砾、虫蛀也是常事,味道本就时好时坏,这这一向,也没有偿味的说法。
这锅......煮的时候,我等还道是新米,说这谢家慷慨,谁料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先领到粥的流民定也发现了味道不对,只是怕失去这仅有的口粮,不敢挑剔罢了。
好在发作的快,才能及时止损。
林知夏沉下脸,目光扫向角落。
数袋粮包还未回收,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谢字。
这时,满眼血丝的宋大走过来,眼皮耷拉着,明显是没有睡好。
“大人,库房里的粮食已经检查过了,谢家共捐粮三百石,其中有二十袋被掺入了药粉。”
说着,他摊开手掌,绢帕上盛着些许米粒,米粒表面裹附一层细微粉末。
他们熬粥是不会淘米的,这些粉状物会随着大米一起下锅。
正听着的谢铮面如死灰,踉跄上前哀声道:
“孟大人!学生万万不敢投毒!此乃家中所购新米,府中食用皆是此米,断然无毒啊!您要信我!”
话音未落,衙役又报:又有两人伤重不治身亡。
另外,太医说,这么多病人聚集在一处,很容易引发时疫,需速将这批流民安置到城外去。
谢铮听后两眼一黑,直接向后倒去。
宋大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以免他撞上身后铁锅。
谢铮出身商贾,本就被世人看轻,原想着趁此赈灾之举,搏得名声抬升门楣。
这批米粮是他央求父亲自府库拨出,欲行善举,没想到会招此弥天大祸。
他承认他功利,一开始是奔着扬名来的。
可在看到这些居无定所的流民时,他是真心想为他们做点事。
林知夏看向孟俞:“孟大人,中毒流民安置一事劳烦您费心,此事源头我会尽快给您一个结果。”
“好。”孟俞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眼中有一丝感慨。
此事本是开封府的过失,圣上也没有旨意下来。
林知夏转头又吩咐宋大:“带我去库房。”说着,又看向刚从昏厥中缓过气的谢铮,“你也一起来。”
三人直奔粮库,谢家捐赠的那些粮食,已经如数搬了出来,每一袋都打开检查过了。
林知夏看着地上散落的麻绳:“谁还记得袋口打结的方法?”
宋大熬了三个晚上,本就头昏脑涨。
临时被叫过来,孟俞让他赶紧查一下其他粮食有没有问题,他一股脑全打开了,根本没注意绳结。
粮库的衙役纷纷低摇头,这时,一只手慢慢举了起来。
那人略显尴尬地从旁边角落里翻出几个绳结。
“这绳子...系的太紧,卑职偷懒就用刀割了......”
旁人这才发觉,有几个麻袋袋口都被划破。
这些黄麻袋单只可抵六升米,是必须回收的。
那衙役发现袋子划破了,怕被责罚,就将那些绳结藏到旁边了。
结果误打误撞倒留下了证据。
粮食是重物,运粮捆扎须极牢靠,否则在运送的过程中散开,必会造成损失。
粮行伙计所用绳结特殊,坚固而难解,这也是那名衙役偷懒的原因。
林知夏让其他人一一辨别,立时就有人记起,在拆袋的过程中,确实有些粮袋很容易解开,有些则费了牛劲。
虽然他们无法确定,那些容易拆开的,就是有问题的粮袋,但这已经表明,这批粮食曾被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