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终究还是被吕小米咽了回去,被眼前香榭丽舍大街上琳琅满目的奢华橱窗彻底夺去了心神。
她像一只刚刚挣脱樊笼的蝴蝶,轻盈地从一个品牌飞向另一个品牌,眼中闪烁着对物质最原始、最纯粹的渴望。
“林帆,快看!这个包是今年的限量款!”吕小米拽着林帆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要贴在迪奥的橱窗上,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林帆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个精致的手袋上,而是掠过街角堆积的垃圾袋,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被浓郁香水味竭力掩盖的尿骚味。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对这座被无数文艺作品过度美化的城市,实在提不起半点好感。
所谓的浪漫之都,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拥挤、喧嚣且卫生状况堪忧的大型名利场。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视线从一个正对着墙角方便的流浪汉身上移开,落回到吕小米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上。
他的心不在焉显然惹恼了吕小米。
她猛地回过头,狠狠地在林帆的手臂内侧掐了一把,力道之大,让林帆的肌肉瞬间绷紧。
“狗改不了吃屎!”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骂道,“陪我逛街就这么不耐烦?你的心是不是又飞到哪个狐狸精身上去了?”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手臂传来,林帆的脸色沉了下去,但终究没有发作。
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烦躁强行压回心底。
他知道,跟此刻的吕小米讲道理是徒劳的,任何辩解都会被她曲解为心虚和掩饰。
他选择沉默,但这沉默本身,就像一块投入湖中的巨石,在他和吕小米之间激起了无形的、冰冷的涟漪。
吕小米见他不做声,只当他是默认了,冷哼一声,悻悻地松开手,转身又投入到对下一个橱窗的“朝圣”之中。
她以为自己在这场小小的交锋中取得了胜利,却没注意到林帆眼中一闪而过的、彻底失去温度的冷漠。
就在这剑拔弩张又被强行粉饰太平的氛围中,街头的喧嚣突然变了调。
一声尖利到划破耳膜的女性尖叫声猛然响起,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和人群的惊呼。
林帆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
他的神经瞬间绷紧,第一时间将还愣在原地的吕小米拉到自己身后。
只见不远处,一辆黑色摩托车如鬼魅般冲上人行道,后座上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探出身子,粗暴地从两个亚裔面孔的年轻女孩手中抢夺她们的购物袋和挎包。
那两个女孩显然没料到在光天化日之下会遭遇如此暴行,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财物不放。
抢匪变得不耐烦,猛地一脚踹在其中一个女孩的肚子上,另一个女孩则被他用蛮力拖拽倒地。
名贵的购物纸袋被撕裂,里面的衣物和化妆品散落一地。
抢匪得手后,摩托车发出一声咆哮,瞬间加速,在人群的惊叫和混乱中绝尘而去。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前后不过十几秒。
街道上瞬间乱成一团,游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刚才还光鲜亮丽的大街顷刻间充满了恐慌和狼藉。
被抢的两个女孩瘫坐在地上,一个抱着肚子痛苦地呻吟,另一个则捂着脸,发出了绝望的哭泣声。
吕小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那张因购物而兴奋的脸庞早已吓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簌簌发抖,紧紧地抓着林帆的衣袖,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刚才还在抱怨林帆不解风情的她,此刻只觉得这个男人的后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先生,小姐,请跟我来!快!”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两个德籍保镖反应极快,在骚乱发生的第一时间就一左一右地护在了林帆和吕小米身侧,用魁梧的身体隔开混乱的人流,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其中一人语气急促但沉稳地催促着,护送他们迅速撤离现场。
周围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但林帆一行人已经无心关注后续。
在保镖的护卫下,他们快步穿过混乱的街道,回到了停在路边的奔驰商务车里。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将外界所有的嘈杂与惊恐隔绝。
车内一片死寂。
吕小米依然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林帆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混乱的街景,又转回头,目光如刀子般落在吕小米身上。
“现在觉得巴黎还浪漫吗?”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十二月的寒风,“为了几个破包,几件衣服,差点把命搭进去,你觉得值吗?”
这番话语带刺,瞬间击溃了吕小米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带着哭腔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凶什么凶!我也被吓到了!”
“你被吓到,是因为事情发生在你眼前。如果那两个被抢被打的人是你呢?”林帆的语气愈发冰冷,“我告诉过你,外面不安全,让你低调一点,你听过吗?你把我的话当成什么了?耳旁风?”
开车的司机是个在欧洲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华人,他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剑拔弩张的两人,叹了口气,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插话道:“林先生说得对。小姐,您别嫌话难听,现在的巴黎,甚至整个欧洲,对我们华人的治安环境都不太友好。那些抢匪专门盯着我们亚洲面孔下手,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喜欢带现金,爱买奢侈品,而且性格温顺,不敢反抗,是最好下手的‘肥羊’。今天这事,真不是意外。”
司机的话像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吕小米反驳的气焰。
她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亲眼目睹的暴力和旁观者的证实,让她一直以来对欧洲的美好幻想彻底碎裂。
林帆不再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满脑子想的都不是安抚受惊的吕小米,而是这次事件暴露出的巨大安全隐患。
他可以容忍吕小米的骄纵和无理取闹,但绝不能容忍她的安全受到实质性的威胁。
这种威胁,已经超出了他掌控的范围。
车子一路疾驰,跨越边境线,回到了位于德国郊区的庄园。
一进门,林帆甚至没换鞋,立刻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用流利的德语,以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要求安保公司立刻增派人手,将庄园的安保级别提升到最高。
并且,从明天起,给吕小米身边额外配备两名女性近身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无论她去哪里。
挂掉电话,他才看向沙发上依旧失魂落魄的吕小米。
“你收拾一下东西,”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我已经让助理订了后天回国的机票。”
吕小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回国?我才刚来几天!林帆,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不能让你待在一个随时可能让你受到伤害的地方。”林帆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你的安全,我必须负责。”
“那只是个意外!我们以后小心一点不就好了吗?你给我加派了保镖,不会有事的!”吕小米急了,她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梦想中的地方,怎么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这让她在朋友面前如何交代?
她拉着林帆的胳膊,开始撒娇,放软了姿态,“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我们不去巴黎了,就在德国待着还不行吗?求你了……”
林帆轻轻拨开她的手,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吕小米,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吕小米的心上。
“这是通知。”
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房,留下吕小米一个人愣在空旷昂贵的客厅里,脸上血色尽褪。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无论她如何骄纵任性,在这个男人面前,她都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给予她的一切,也能在瞬间全部收回。
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林帆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静谧的德国田园风光,心中的烦躁却丝毫没有减退。
巴黎的抢劫案只是一个引子,点燃了他心中早已存在的某种不安。
他安排吕小米回国,固然是为了她的安全,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需要清理掉身边所有不稳定的因素,集中精力去处理一件更重要、也更棘手的事情。
他打开了书桌上一台经过特殊加密的笔记本电脑。
几秒钟后,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的界面弹了出来。
上面只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一个匿名的发件人。
信息很短,只有寥寥数语,没有任何称谓和落款。
林帆的目光逐字扫过,他那张面对吕小米时始终冰封的脸上,表情第一次有了剧烈的变化。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愕、暴怒和刻骨寒意的复杂神情,仿佛一头沉睡的猛兽被骤然惊醒,露出了它最原始、最危险的獠牙。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穿透玻璃,望向遥远的东方天际。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正在凝聚。
他原本为自己精心规划的十天欧洲假期,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像一个难以忍受的漫长囚笼。
在这里多待的每一秒钟,都像是在滚烫的炭火上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