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帆推开公寓大门时,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气与淡淡沐浴露芬芳的暖风扑面而来。
这股熟悉的人间烟火气,瞬间驱散了从欧洲带来的十几个小时飞行的疲惫与机舱里冰冷的空调味。
原本预计一个月的欧洲商务行程,被他硬生生压缩到了十天。
没有任何商业上的变故,只因为两天前一通越洋电话里,两个带着哭腔却又夹杂着一丝喜悦的声音,向他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客厅的灯光柔和,裴思思和裴雯姐妹俩正并肩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听到开门声,两人几乎是同时弹了起来,脸上交织着紧张、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
“林帆哥,你回来了。”裴雯的声音细若蚊吟,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姐姐裴思思则显得稍微镇定一些,她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接过林帆手中的外套和公文包,轻声说:“先吃饭吧,飞机上肯定没吃好。”
林帆的目光在她们平坦的小腹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落在她们略显憔悴的脸上。
他心中那块自接到电话起就悬着的大石,此刻非但没有落地,反而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换上拖鞋,走到沙发边坐下,却没有先动筷子,而是温和地看着她们。
“爸妈那边……回老家还顺利吗?”他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提起这个,姐妹俩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裴思思回答道:“很顺利,叔叔阿姨人都特别好。我们陪着他们去逛了逛外滩,买了些魔都的特产。阿姨还拉着我们的手,说以后要常来家里玩。”她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暖意,那几天的相处显然是愉快的。
裴雯也跟着点头:“是啊,叔叔阿姨还以为我们是你公司的得力下属,对我们可照顾了。临走的时候,阿姨还偷偷塞给我们红包,我们没敢要。”
林帆听着,心中稍感慰藉。
父母对她们的认可,至少为眼下这件棘手的事情扫清了一部分潜在的障碍。
他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话题引回了正轨,声音压得低沉而郑重:“电话里说的事……确定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裴雯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沙发里。
裴思思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从沙发靠垫后面摸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到林帆面前。
那是一个验孕棒的包装盒。
“我……我用验孕棒测过了,”裴思思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很坚定,“两条杠,很明显。”
林帆的视线落在那个小盒子上,沉默了片刻。
他预想过这个场景,但在亲眼看到物证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
一个或许还能归结为巧合或意外,但两个……他抬起头,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流转,最终落在了一直不敢看他的裴雯身上。
“雯雯,你呢?”
裴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眼圈却慢慢红了。
突然,她像是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带着哭腔开了口:“林帆哥,那……那孩子生下来,算不算……算不算私生子啊?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以后上户口都成问题……”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表面那层微妙的喜悦,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与焦虑。
裴思思见妹妹哭了,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却一言不发。
她们虽然对未来有过无数美好的幻想,但当幻想即将照进现实,随之而来的,是普通女孩对未知命运最本能的恐惧。
出乎她们意料的是,林帆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或为难。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沉稳得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种镇定,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安抚力量。
“别胡思乱想。”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有力,“有我在,就不会有‘私生子’这个说法。户口、名分,所有你们担心的问题,我都会解决。”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验孕棒只是初步检测,会有误差。明天我陪你们去医院,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确认一下情况。”
听到“陪她们去医院”,姐妹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行!”裴思思立刻拒绝,“你现在身份不一样,要是被人拍到你陪我们去妇产科,那……那事情就闹大了!对你、对公司影响都不好!”
裴雯也抹了把眼泪,急急地附和:“是啊,林帆哥,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不能给你添麻烦。”
她们的顾虑,林帆何尝没有想到。
他现在的名气和地位,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稍有不慎就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不能去,但又不能让她们独自面对这一切。
林帆的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逐渐清晰。
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既能照顾好她们,又不会引发外界猜测的人。
放眼望去,只有一个人选。
“我不能去,但可以让妈过来。”林帆缓缓说道。
“啊?”裴思思和裴雯同时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敢置信。
让未来的“婆婆”来陪她们做产检,甚至伺候她们待产?
这……这怎么好意思!
“让阿姨来……这太……”裴思思的脸颊比刚才更红了,连连摆手,“不行的,太不好意思了!我们跟阿姨才认识几天,怎么能麻烦她做这种事……”
“是啊,”裴雯也小声说,“阿姨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们啊……”
她们的窘迫和羞赧,林帆都看在眼里。
他理解她们的心情,但他更清楚,这是目前最优的解决方案。
他的母亲江美兰,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传统女性,虽然观念上或许有些保守,但对自己儿子认定的事,最终总会给予最大的支持。
而且,由她出面,一切都顺理成章,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给足姐妹俩安全感。
看着她们惶恐不安的样子,林帆放缓了语气,像是在安抚两个受惊的小动物:“你们不用担心妈那边,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接触过了。这件事,我会跟她解释清楚。她过来,既能陪你们去检查,也能在生活上照顾你们。总比你们两个自己面对要好,不是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姐妹俩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那种感觉,就像是还没准备好见家长,却要直接跳到让对方母亲来照顾自己怀孕生子,中间的步骤省略得太多,让她们感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许久,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裴雯,忽然抬起头,用一种带着几分天真和几分恐惧的眼神望着林帆,小声地问了一个与之前所有问题都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帆哥……生孩子,是不是……很疼啊?”
这个问题,瞬间将林帆从运筹帷幄的决策者身份拉回到了一个普通的男人。
他愣住了。
关于这个问题,他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书本和影视剧,那些苍白的文字和夸张的表演,又如何能描述那种极致的痛苦?
他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只能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去安慰。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裴雯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随即又补充道,“但别怕,不管有多疼,我都会在。”
他的话语和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裴雯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裴思思看着这一幕,紧绷的肩膀也慢慢放松。
是啊,无论前路有多少未知与艰难,至少,这个男人没有退缩,他选择了承担。
林帆收回手,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坚定。
他知道,安抚只是一时,行动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姐妹俩的顾虑,未来的规划,孩子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悬于一线,而解开这个结的第一步,就在他即将拨出的那个电话里。
他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向阳台。
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闪烁,如同他此刻波澜起伏的内心。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温热的掌心,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留在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上。
那股焦灼感像是无数只蚂蚁在林帆的心头爬过,让他一刻也无法安坐。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响。
一旁的小米正靠在沙发上,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他像头困兽一样转来转去,有些无奈地笑笑:“你别转了,晃得我头晕。”
林帆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快步走到阳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妈”。
电话接通得很快,江妈爽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小帆啊,怎么这个点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一筒睡了?”
“妈,”林帆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有个事儿……得跟您说一下。”
“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江妈在那头笑呵呵地问。
林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斟酌着词句:“是小米……她这个月例假推迟了快十天,这两天胃口也不太好,老犯恶心。我们……我们怀疑,可能又有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去,静得只能听到微弱的电流声。
足足过了五秒钟,江妈拔高的声音才像炸雷一样响起:“什么?!又有了?!你们俩怎么搞的,一筒这才多大啊!”
惊讶过后,便是母亲本能的关切。
“小米身体吃得消吗?她那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个接一个的……”江妈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不行,我得过去一趟。你们在魔都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人去医院检查我不放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先跟您通个气。”林帆总算松了口气,有主心骨的感觉让他踏实了不少,“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订票。”
“还看什么时间,越快越好!你现在就订,明天最早的一班!”江妈的决定雷厉风行。
挂断电话,林帆走回客厅,脸上那股焦灼已经被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所取代。
他坐到小米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我给妈打电话了,她说明天就过来,陪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小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多大点事,还把妈折腾过来。我自己去就行了,万一只是乌龙呢?”
“不是乌龙。”林帆的语气异常笃定,他凝视着小米的眼睛,眼神里有某种奇异的光彩在闪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八九不离十。你忘了,怀一筒的时候我也是第一个感觉到的。”
他把小米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声音里充满了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小米,你说……这次会不会是个女儿?”
小米失笑:“这我哪知道?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林帆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再来个像林一筒那样的混世魔王,咱家这屋顶都得被他掀了。我做梦都想要个贴心小棉袄,软软糯糯的,会抱着我的脖子撒娇,叫我爸爸……”
他沉浸在对女儿的美好幻想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
但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可能,身体微微一僵:“可千万别再是个儿子了,两个臭小子……天啊,那简直是灾难。”
小米被他这患得患失的模样逗乐了,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着这个既是商业巨擘又是准二胎爸爸的男人。
夜渐渐深了。
安抚好小米睡下,林帆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独自一人来到书房,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光瞬间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也映出了他眼中截然不同的神色。
刚刚那个对未来孩子性别患得患失的温柔丈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与专注。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屏幕上闪过一串串复杂的数据和一份命名为“惊雷”的计划书。
家庭的温馨与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似乎是他内心最柔软的港湾。
但在这港湾之外,他早已备好了巨舰,准备驶向一片波涛汹涌的未知海域。
窗外的风开始变大,吹得树影狂乱地摇曳,一场席卷整个行业的风暴,似乎就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悄然酝酿。
林帆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不是温柔的笑,而是猎人看到猎物时,势在必得的冰冷火焰。
棋盘,已经布好,而他,就是那个准备亲手掀翻棋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