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养液冰冷的腥气混杂着金属锈蚀的味道,钻进鼻腔。
林乔靠坐在墙角,阴影将她大半个身子吞没,只露出一截瘦削的下巴和搁在膝头、沾满污渍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抠着身下粗糙的、带着轻微辐射尘的地面。
这里是家族废弃物堆积处的一角,毗邻垃圾处理口,算是她在“觉醒失败”后,唯一还能勉强容身的“房间”。空气里永远飘着分解不彻底的有机质和能源废料的怪味。
“……还有三天。”她闭着眼,像是在养神,意识却沉入一片浩瀚无垠的识海。那里,一个光球静静悬浮,散发着跨越了无数时光与位面的沧桑气息。
“嗯,三天后的二次觉醒仪式,是你在这个世界,拿回一切的第一步。”系统007的声音平和而稳定,不带丝毫情绪,却奇异地能抚平躁动。
林乔的思绪有些飘远。
谁能想到,在这个科技树点歪、植物凋零、天然食物比能量块珍贵万倍的星际时代,这点“随手”的技能,竟成了她翻盘的关键。
外面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以及毫不掩饰的讥讽。
“哟,还躲在这儿呢?林乔,我说你就别做梦了!一次觉醒失败,基因链就已经定了型,二次觉醒?不过是走个过场,再让你当众丢一次脸罢了!”
来人是林薇,她二伯的女儿,那次成功觉醒了F级体能强化的天之骄女。此刻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阴影里的林乔,那眼神,像在看一堆无可回收的垃圾。
“家族养你到这么大,已经是仁至义尽。识相点,二次觉醒后自己主动申请去边缘矿星服役,还能给家族节省点资源,也别挡了薇姐的路。”旁边跟着的旁系子弟附和着,语气谄媚。
林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争辩?愤怒?那属于曾经那个对家族、对父母还抱有幻想的真正少女林乔,而那个女孩,已经在一次觉醒失败后,在被无情地扔到这里自生自灭时,心碎死去了。
现在住在这具躯壳里的,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怪物。
她只是轻轻“呵”了一声,低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让林薇几人莫名的脊背一凉,准备好的更多奚落话语竟卡在了喉咙里。
“我们走!跟个废物多说什么!”林薇色厉内荏地跺了跺脚,带着人匆匆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晦气。
阴影里,林乔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一点历经万劫而不灭的灵光,微微闪烁。
二次觉醒日。
家族礼堂依旧恢弘,冰冷的合金穹顶,悬浮的巨型光屏实时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两侧是家族高层端坐的席位,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长老、执事们,此刻面容肃穆,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下方排列整齐的、即将决定命运的年轻子弟。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与周围或紧张、或期待、或暗自祈祷的少男少女相比,站在角落里的林乔,平静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甚至分出了一丝心神,去解析这个星际时代粗糙的能量引导法阵——在她看来,这法阵效率低下,能量逸散严重,简直浪费资源。
“下一个,林薇!”
林薇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中央的觉醒台。将手按在悬浮的幽蓝色水晶球上。
光芒亮起,数据跳动。
“林薇,二次觉醒确认!天赋强化,F级体能晋升至E+级!”机械的播报声响起。
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羡慕的低语。E+级,在年轻一辈里,算是不错的成绩了。林薇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骄傲地扬起下巴,走下台时,目光刻意扫过林乔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下一个,林海!无新增天赋!维持原评定,d级机械亲和!”
“下一个……”
名字一个个念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终于,那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等待着,带着看戏心态的名字被念出。
“林乔!”
刹那间,几乎所有的目光,带着各种意味——好奇、怜悯、幸灾乐祸、纯粹的看热闹——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从角落阴影里缓缓走出的身影上。
她走得很慢,步子却异常稳定。
高台上,家族族长,也是她名义上的祖父,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旁边她的亲生父母,则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不愿与她对视。
林乔踏上了冰冷的觉醒台。金属台面传来寒意。
她伸出手,按在了那颗据说能引动基因深处潜力的幽蓝色水晶球上。
一秒,两秒……五秒……
水晶球毫无反应,连最微弱的光芒都没有泛起。
死一样的寂静。
随即,压抑不住的嗤笑声、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果然……废物就是废物。”
“一次失败还不够,非要再来一次……”
“真是把我们家族的脸都丢尽了……”
高台上,族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眼中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他张了张嘴,准备宣布那早已注定的、将她流放矿星的判决。
就在这时——
“等等。”
林乔忽然开口了,声音清冷,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松开了按在水晶球的手,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仪式道具。
在无数道错愕、不解、讥诮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摊开了另一只一直虚握着的左手。
掌心躺着一枚干瘪、黝黑、布满褶皱的种子,像是从某个古董收藏柜里翻出来的玩意儿。
“那是什么?”
“她搞什么鬼?”
“故弄玄虚吧……”
林乔没有理会任何声音。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流转的、非此世所有的法则符文。
她将那颗干瘪的种子,轻轻按在了冰冷的觉醒台面上。
体内,那源自某个高等魔法位面、与自然万物亲和的本源之力,顺着她的指尖,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涌入了那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生命核心之中。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悄然荡开。
下一刻,在绝对不可能存在任何有机生命的合金台面上,一点稚嫩的、颤巍巍的翠绿,破开了那坚硬的种皮,探了出来。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生长!
纤细却坚韧的茎秆攀升,碧绿的叶片舒展,然后,在顶端,一个饱满的花苞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形成、膨大,最终,在死寂的礼堂中,在无数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球注视下,层层叠叠地绽放开来!
那是一朵莲。
花瓣舒展,呈现出一种星际图谱里都难以找到准确描述的、纯净无瑕的玉白色,中央嫩黄色的花蕊颤动着,散发出一种清幽、古老、带着雨后泥土与晨曦微光的芬芳!
这香气驱散了礼堂里所有的冰冷和污浊,仿佛带着某个失落纪元的回响。
翠绿植株扎根于冰冷金属,玉白古莲静放于科技殿堂。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光屏上,原本定格为“无天赋,觉醒失败”的数据,猛地爆开一片乱码,随后,刺目的红色警告字体疯狂刷屏——
【未知高维能量反应!】
【生命能级超出探测阈值!】
【基因序列无法解析!警告!警告!】
林乔站在那株无中生有、违背了所有星际常识的玉白古莲旁,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些石化般的人群,扫过高台上脸色煞白、浑身微颤的族长和父母,最后,与面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林薇,短暂对视。
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颠覆整个星际认知的弧度,用一种带着些许疑惑,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事实的语气,轻声自语,却又让前排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是……最低等的‘复苏术’罢了。”
她目光流转,越过礼堂的穹顶,仿佛看到了家族之外,那片广袤、荒芜、被辐射与死寂笼罩的星际疆域。
“看来,这个世界荒芜太久了。”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心头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