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先前已铺垫多日,他此刻这话出口,还是难掩几分急切。
也难怪,这毕竟是他们此番赴帝京的核心使命。
姬帝慢条斯理阅完巴戊那封帛书,才缓缓将那素色绢帛搁在案上。
“怎么?拓拔可大人是想亲眼见见此人?”
这话纯属明知故问。
拓拔可心头暗骂一声,面上却只得强装恭谨。
“这……”他神色迟疑,似有难言之隐,斟酌着措辞道:“不瞒陛下,我东胡大汗对此事极为看重,临行前再三嘱托,务必将那寇首活着带回东胡,由大汗亲自发落。”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御座之上:“只是不知……陛下能否恩准?”
这是明晃晃地要人了。
殿中众臣暗暗交换眼色。
东胡此番虽显诚意,但此事性质恶劣,岂能这般轻易罢休?
巴戊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擅作主张,可谁知晓背后没有他那位兄长的授意?
往重了说……便是东胡包藏祸心,蓄意挑起两国争端!
拓拔可自然也清楚这层关节,问话间,目光正不动声色地扫过殿中诸人神色。
姬帝眸色微沉,缓缓眯起眼来。
“原来如此、说起此人,朕倒有些时日未曾听闻其消息了,近来朝务繁杂,也未曾过多留意。”
他侧过头,对身旁的张总管吩咐道:“人在何处?既然拓拔可大人这般说,便先将他带上来吧。”
张总管躬身应诺:“遵旨。”
片刻后,两名暗影卫押着一名囚徒踏入殿中。
拓拔可猛然回头,看清那囚徒面容时,险些失声惊呼。
但他终究没忘这是帝京皇宫,更没忘此刻的巴戊并非东胡邦王,而是犯境的寇首!
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只是那双眼睛,却死死黏在巴戊身上。
才短短数日,邦王殿下竟消瘦至此!
他身着粗布囚服,原本挺拔的身形此刻显得空空荡荡,脸面虽是洁净的,可脸颊深陷,眼底泛着乌青,双眸布满血丝。
便是傻子也瞧得出来,他定是刚匆匆洗漱过便被带了来!
从云城到帝京,
这一路他究竟受了多少苦楚?
拓拔可从前曾教导过巴戊的兄长,平日里也常与贪玩的巴戊碰面,在他心中,早已将这兄弟二人视作己出。
此刻见巴戊这般憔悴狼狈,他如何能平静?
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按捺住上前搀扶的冲动。
“见到圣上,还不跪下!”
禁卫军低喝一声,按着巴戊的肩头,
强行将他按跪在地。
咚——!
巴戊浑身虚软无力,哪里敌得过禁卫军的力道?
此刻脑中一片混沌,直到双膝狠狠磕在金砖之上,
剧烈的痛楚才让他稍稍清醒。
他后知后觉地缓缓抬头,这才看清殿中情形。
拓拔可嘴唇轻颤,迎上巴戊那双茫然失神的眼眸,心头骤然一痛,怒火翻涌,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此刻……
必须忍耐!
然而巴戊率先注意到的,却并非拓拔可,而是站在他身侧的那人———
对上那双冷沉锐利的眸子,巴戊浑身一僵,瞬间打了个寒颤!
几乎是本能地,他垂下了头颅。
魏刈眉梢微挑,目光中多了几分兴味。
这般看来,巴戊竟更惧怕这位?
以他东胡邦王的身份,放眼整个东胡,能让他这般敬畏忌惮的,
怕是寥寥无几。
况且两人相较,分明是巴戊更为年长。
倒真是有意思……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即逝,
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拓拔可收回目光,转身再次拱手,
一字一句咬牙说道:“……不知陛下可否应允,让我等将此人带回?”
姬帝沉吟片刻,目光却投向了一旁:“镇北侯,此人毕竟是你擒获的,你以为如何?”
镇北侯神色冷峻,不怒自威:“启禀陛下,此人心机深沉,居心叵测,竟敢率军侵犯我朝边疆,罪该万死!”
拓拔可顿时急了:“镇北侯!?”
他与镇北侯打过数次交道,深知此人性情刚正,极难通融,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没打算与镇北侯交涉,而是将希望寄托在姬帝身上。
怎料姬帝竟将这难题又抛了回来!
镇北侯睨了他一眼,冷声道:“怎么?拓拔可大人觉得不妥?此人所犯之罪,便是在东胡,也当处以极刑吧?死在此地,或是死在东胡,又有何区别?”
“我———”
拓拔可语塞,强忍怒气说道:“我先前已然说过,这是大汗的旨意。
此人身犯大罪,大汗决意亲自惩戒,以儆效尤,若是今日无法将他带回,我等实在难以复命,还望镇北侯通融一二——”
“这有何难。”
镇北侯冷哼一声,“你们不就是想将他带回去吗?等他死了,这尸首我朝也无意留存,你们尽管带回便是。”
“你!”
拓拔可气得脸色发青。
旁人也就罢了,镇北侯分明知晓巴戊的真实身份,却说出这般话来,分明是故意刁难!
就在这时,他身后那名年轻男子终于开口了。
“诸位莫非是觉得,我等诚意不足?”他嗓音清冽,如寒泉漱石。
虽年纪尚轻,神色却极为从容,身处这般肃穆威严的大殿,竟不见半分局促慌张。
镇北侯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沉声道:“你是何人?本侯与拓拔可大人说话,也轮得到你插嘴?”
镇北侯征战沙场数十载,杀伐果断,周身气场极为强悍。
换做旁人,被他这般威压质问,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但那年轻男子却面不改色,只是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下官??勘,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侯爷海涵。但下官以为,方才所言并无不妥。此番我等奉命而来,真心实意想要化解此事,若是先前提出的条件,诸位觉得不够,那便再加便是。只是无论如何,身负大汗之命,我等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此人———”
他语气坚定,字字铿锵:“我等务必活着将他带回,交由大汗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