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在长街的青石板上头,车轮子发出轱辘辘的声音,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
姜隐紧挨着余佑安坐着,车帘缝隙里漏进来深秋的寒风吹抚到身上,姜隐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仿佛方才大殿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形威压,还覆在她的身上,深入骨髓。
“莫怕。”余佑安感受到她身子的微微颤抖,他温热的手覆上了她冰冷的手背,轻轻拢住,“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姜隐动了动身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轻应了一声。
两人相依偎着,一路无言,直到回到府中,余佑安带着神情茫然的姜隐回到松涛院,将她安置在罗汉榻上,而后握着她的双手,蹲下身来看着她。
“阿隐,别怕,你且在家里待着,我出门一趟,去和萧自闲他们商议一下此事。”
毕竟事关萧自楠,无论如何,陛下想要到的答案可以通过他们的口,但不能由他们来做决定。
姜隐心口一紧,忽地抓住他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只是张了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末了只是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余佑安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起身匆匆出了屋子,玄色的披风一角在门边一晃,随即便消失了。
姜隐定定的坐着,如老僧入定一般,芳云和翠儿互相推搡着进了屋来,看着心神不宁的姜隐,便知今日进宫,定然遇上了大事。
“少夫人,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芳云轻声劝着,将一只白瓷茶盏捧到了她的面前。
但姜隐好似没听到似的,芳云又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接过,捧在手中。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只是思绪控制不住地又开始慢慢飘散开去。
今日陛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她的心头,让她又疼又怕,
陛下为何在此时突然提及宣哥儿的身世,那日随瑾王一同入宫护驾的精锐兵士,陛下不问瑾王,反来问他们,且还是问了当时并不在场的她。
难道陛下是在疑心侯府,疑心余佑安私下蓄养私兵,图谋不轨?
“少夫人……”翠儿见她端着茶盏半晌不动,神色愈发恍惚,忍不住也唤了一声。
姜隐猛地回神,指尖微颤,茶盏里的水轻晃了一下,几滴溅落在她浅瑶色的裙裾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她深吸了口气,将茶盏轻轻搁在小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无事。”她长长吁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却极力装出无事的模样:“你们出去吧,我有些累,歇一会儿。”
芳云和翠儿对视一眼,忧色更浓,却不敢违逆,只得福了福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姜隐侧过身,手肘靠在小几上,支撑着额头,又陷入了沉思。
余佑安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匆匆回到府中,彼时姜隐独自坐在桌旁,对着一桌的菜肴发呆,一旁的芳云和翠儿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们已经劝了很久了,可是少夫人就是坐着发呆,这些菜已经热过一回了,再热怕是不能吃了。
余佑安进了屋,便看到她握着筷子发呆的模样,他挥了挥手,屏退了芳云和翠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举筷,夹了菜放入她的碗中:“我说了,你不要担心,快别想了。”
姜隐闻言回神,一看到对面的人,便放下了筷子,追问道:“如何?萧侍郎他们怎么说?”
他轻笑了笑,继续为她夹菜:“先吃饭,吃完了我再跟你细说。”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吃罢了晚饭,余佑安却只跟她说了一句,他们已想好如何处理此事了,便让她先去将宣哥儿带过来。
姜隐二话没说,去了东厢房抱宣哥儿。
此时,宣哥儿正站在阿满的小床边,与阿满玩着,奶娘看到她进来,忙说了今日有关两个孩子的趣事。
此时姜隐才回过神来,自己这一日过得浑浑噩噩的,居然将这两个孩子都忘了。
姜隐陪着他们一道儿玩了片刻,见阿满开始打呵欠,她这才牵着宣哥儿的小手,回了自个儿的屋子,一进门,便看到了萧自闲和萧自楠两人站在厅内。
她愣了愣,随即向两人行了一礼,两人也忙回礼。
“嫂夫人,连累你受委屈了。”萧自楠说着,但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宣哥儿身上。
姜隐不由垂眸看了一眼宣哥儿,小小的人儿眼里满满都是好奇,目光在萧自楠和萧自闲之间来回游移。
萧自闲这人,宣哥儿也曾见过,但萧自楠却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故而对他也更加好奇些。
“所以,你们想到的对策是什么?”姜隐将宣哥儿放到了一旁的小榻上,将平日他喜爱的玩具拿给了他,这才转身看着三人问道,“陛下步步紧逼,今日不深究,还有明日。”
余佑安的目光落在她写满焦虑的脸上,安抚地冲着她笑了笑,“阿隐,稍安勿躁。”
萧自闲也站起身,对着姜隐颔首致意,神色虽有些凝重,但语气还算轻松:“嫂夫人放心,陛下所问,我等自当谨慎应对。”
“谨慎?如何谨慎?”姜隐的心并未因他们的沉稳而放下,反而揪得更紧了。
他们说得轻松,可被陛下诓进宫,单独逼问的是自己,险些被吓破胆的也是她,他们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陛下分明是起了疑心,我倒觉得,当初侯爷陪同陛下去猎场,后来又谋定计划,设局让赵盛跳入了陛下的陷阱,这些在如今看来,咱们又何尝不是被陛下所设计了。”
姜隐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道:“那日救驾兵士的事,宣哥儿的事,为何过了这些时日了,忽然被提及,还不是过河拆桥。”
三人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姜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样子,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阿隐,”余佑安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姜隐焦躁的话语。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眼下,有一事更为紧要,你快去将岱山寻获的,有关慎王如何勾结南疆,构陷定国公府的证据取来。”
姜隐微微一怔,这都火烧眉毛了,他们还管这个做什么。陛下若是当真要计较起来,不给萧自楠辩驳的机会,拿这些证据又有何用。
心中虽有微辞,但姜隐还是入内取来了存放证据的木盒,放到了桌上。
此时,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