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
众人看向门口处,随即便看到何林在门口探了探头。
姜隐皱眉,正想走过去问问何林有何要事,不料余佑安的动作比她快,径直走向了门口,什么话都没说,撩袍一脚踏出了门去,竟顾自走了。
姜隐愣愣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何林过来也没说什么话事啊,他怎么就顾自出去了,留下两个男子与她在这儿,哦,还有个在一旁顾自玩的正开心的宣哥儿。
姜隐僵立在原地,转头不解又尴尬地看向萧自闲和萧自楠,只见二人神情肃穆,尤其是萧自楠,眼神之中似乎还带了一丝犹豫和纠结,总之他的眼神比萧自闲复杂多了。
从二人的神情来看,他们又知道些自己所不知的事。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廊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听着还不止一人。
片刻之后,何林的身影从门口掠过,垂首站立于一旁,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一道身影,在门外廊下昏暗的灯火映衬下,迈步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修长,穿着一袭看似寻常的玄色云纹常服,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腰间只挂了一个荷包,他的脸隐于兜帽的阴影下,令姜隐一时看不清他的脸。
余佑安跟在此人身后进了门来,还未开口,他身前之人抬手解开了披风的系结,取下了兜帽,露出了真容。
烛火勾勒出此人深刻的脸庞,他深邃的眼眸扫过室内众人,仿佛带着刀锋一般的尖锐。
姜隐脸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瞬冻成了冰。
她几乎是本能的,随着其他几人的动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触在冰凉的地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腔而出。
陛下!
竟然是陛下,他竟然在深夜,微服驾临兴安侯府,只为了一个答案。
烛火跳跃,姜隐随着几人跪拜行礼,直起腰身时,感受到身边又跪下来一人,她抬头一看,心顿时被揪住了一般。
是宣哥儿,他定是以为他们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所以才走过来的。
完了,陛下在此,他看到宣哥儿的脸,再看到一旁的萧自楠,两相一比较,哪里还用他们说,他自己就能看出来宣哥儿到底是谁的孩子了。
姜隐不敢随意动弹,生怕惹来陛下的注视而让他看到一旁的宣哥儿。
“都起来吧。”陛下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仍是让姜隐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他缓步向前,玄色的衣摆扫过地面,无声无息。
姜隐趁此时机起身,将宣哥儿一把拉起藏在了自己的身后,随后她才转过身看向背对着他们的陛下。
陛下的视线,牢牢锁在最里侧的人身上,片刻之后,才缓缓开了口:“二郎,你终于肯露面见朕了。”
他的语气里竟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像是一个长辈看到了不愿同自己往来的小辈一般,心中有埋怨,又有庆幸。
略暗处的萧自楠身形微微一震,没有立刻走上前来,只是沉默地站着,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姜隐看到身侧的余佑安,两人视线一对上,他冲着她摇了摇头,而后将姜隐身后的宣哥儿悄悄地带到了门外侧。
这头,萧自楠终于从阴影中踏出一步,完全暴露在烛光之下,深灰色的粗布衣衫掩不住他挺拔如枪的身姿,只是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此刻只剩下鹰隼般的锐利。
他对着陛下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脊梁却挺得笔直。
“陛下。”萧自楠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沉痛,“非是草民有意避匿,而是……”他抬头,目光坦荡地迎向陛下探究的眼眸。
“父亲临去之前,只留了一句话,”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他让我,不要出现在京都,不要出现在陛下跟前。”
屋内落针可闻,“噼啪”一声,烛芯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更衬得屋内死一般的静寂。
“父亲说,陛下身居九重,自有难处,让我,莫要给陛下添烦忧。”
“添烦忧……”皇帝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清晰地泄露出浓浓的伤感。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目光落在萧自楠的脸上,似乎想透过他,再见一见那个远赴边陲,一生为国征战,最终却含冤陨落的故友身影。
“萧远兄……”陛下的字咬得极重,仿佛重逾千斤,“到了最后,他竟还如此护着朕。”
一声叹息,一声萧远兄,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骤然打开了萧自楠心中那扇被痛冰封数年的闸门。
积压了太久的悲愤、不解,以及怨怼,突然间翻涌着冲上心头,他再次向前一步,不再掩饰眼中的锐利锋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
“陛下,我父子二人,世代戍守边陲,赤胆忠心,天地可鉴,父亲一生,唯陛下之命是从,甚至于临死前,仍处处为陛下着想,为何陛下不肯信他?为何任由他们构陷萧家?”
随着一声声的质问,陛下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余佑安和萧自闲脸色同时一变,萧自闲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阻止兄长这冒犯天颜的质问,却被余佑安一个眼神制止。
姜隐更是屏住了呼吸,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冷汗涔涔。
皇帝的脸上始终没有怒意,只是静静地看着萧自楠,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惜,有无奈,更有深不见底的伤痛。
“朕,何尝不相信他?”陛下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沧桑,“二郎,你与父亲常年驻守南疆,血染沙场,护的是朕的江山,朕的子民。朕信他,胜过信这满朝文武。”
姜隐挑眉,暗道陛下这话说得未免夸大,若当真这般信任,何来当年的定国公案。
“可你们远在边陲,铁马冰河,他又怎知这京都的波谲云诡,京都早已不是他离开前的模样。”陛下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凝重,“林章平此人,城府之深,手段之毒,远超朕之所料。”
“他潜伏多年,步步为营,以忠良面目示人,暗地里却编织了一张弥天大网,将朕也蒙蔽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