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仓百无聊赖地蹲在山岚流道馆外的石阶上,肥硕的身躯裹在一件簇新的墨色貂裘大衣里,可那油光水滑的貂毛领依旧掩不住他地中海发型上落着的几片雪花。
寒风卷着雪粒子往他衣领里钻,他缩着脖子,肥腻的手指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烟雾在他面前袅袅升腾,又很快被风雪吹散。
他时不时抬眼瞅瞅道馆被炸药炸得残破的朱漆大门,嘴里嘟囔着什么,吐出来的白气与香烟的烟雾混在一起,在夜色里凝成一团模糊的水汽。
烟灰簌簌落在他身前的雪地上,砸出几个小小的黑点儿,与周围的洁白形成刺眼的对比。
樱花语会话本被他揉成皱团塞在袖兜,反正开口便是“阿里嘎多”和“斯密马赛”,索性懒得再翻。
这胖子显然是被语言不通憋得难受,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着道馆外枯寂的雪景,又看看自己指间快要烫手的烟蒂,起身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碾着阶上的薄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破地方连个卖铜锣烧的都没有……”他踢开脚边的积雪,地中海发型上落着的雪粒簌簌掉进衣领,忽然听见裤袋里的手机震动。
“喂?戴小子?”金满仓扯着嗓门接通,肥手指腹在屏幕上抹开雾气。
电话那头的戴云华声音急促,混着风雪杂音:“金叔,有发现了!废船厂实际是烟雾弹,边上的那栋写字楼安防等级有些离谱,地下三层用了防核爆混凝土,通风系统能耗高得吓人,初步判断是新神会的据点!江哥差点被发现……现在我们全体后撤到安全距离,在等师傅的指示,可师傅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啥?新神会的老巢?”金满仓猛地起身,烟灰簌簌落在雪地上,“你师傅现在在忙,你们等着啊,我亲自告诉大哥去!”
他挂了电话转身就往道馆里钻,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下方传来。
金满仓转头,看见台阶下方冲上来的女子穿着素白的羊绒大衣,长发被风雪打湿贴在脸颊,漂亮的杏眼里含着泪花。
那女子很快来到近前,嘴唇冻得发紫,焦急地说着一连串樱花语,双手比划着往道馆里指。
金满仓看得一呆,肥脸腾地红了,搓着手嘿嘿笑:“哎哟,这谁家的美人儿……”
他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冷风,霞姐的藏青色劲装如片落叶般飘到近前,玉指如钩扣住金满仓的后颈:“金胖子!又在这儿调戏良家妇女?”
“哎哎哎!霞姐误会!”金满仓被拎得双脚离地,貂毛大衣差点被扯掉,“我啥也没干啊!”
“没干?”霞姐柳眉倒竖,翡翠镯子在夜色中划出冷光,“看你那色眯眯的样儿,当我瞎?”
“砰”的一声,金满仓被掼在雪地上,棉鞋飞出老远。
“霞姐!”李玲珑抱着暖手宝跑过来,猩红斗篷扫起雪沫,“别打了,先问问清楚嘛!”
她蹲到女子面前,用流利的樱花语轻声询问。
女子见有人能沟通,眼泪掉得更凶,抓住李玲珑的手急促地说着什么。
金满仓揉着屁股爬起来,委屈得像个胖孩子:“就是就是,先问问……”
“闭嘴!”霞姐瞪了他一眼,转向李玲珑,“她说什么?”
李玲珑听完眼圈也红了,转头对众人说:“这位姐姐叫绫子,是黑田先生的妻子。”
霞姐愣住了,看着绫子冻得发紫的嘴唇和焦急的眼神,又看看地上龇牙咧嘴的金满仓,有点不好意思:“那个……金胖子,对不起啊,我误会你了。”
“啥?黑田的老婆?”金满仓忘了疼,爬起来拍着身上的雪,“老大跟我说过,好像是什么三条家的千金……”
绫子听懂了“三条家”,眼眶更红,急忙解释。
李玲珑翻译道:“不,她说自己不是三条家的姑娘。三条家知道黑田先生断臂后,嫌他残废,早就退婚了。绫子姐姐是小学老师,几年前学校遭强盗劫持,是黑田先生救了她和孩子们。她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听说黑田先生想娶妻却被嫌弃,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金满仓刚找回棉鞋穿上,听到这话小眼睛顿时眯成缝,八卦的火苗在眼底蹿动:“劫持事件?快说说!”
绫子的思绪飘回多年前的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映着强盗挥舞的刀刃。
“当时我是代课老师,五个持刀的强盗冲进来时,孩子们都在哭……”她的声音微颤,“黑田先生像天神一样撞破窗户,赤手空拳打倒了所有人……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他手臂都被划伤了,血滴在我教案上。”
可惜之后,两人便再没有什么交集了。
但绫子自那日之后一直都在想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后来她多方打听,才知道救命恩人是山岚流的弟子黑田孝介。但她又一直都没有勇气前来寻找。
直到听闻他因伤断臂、婚事告吹,受尽冷眼,便瞒着家人,捧着亲手做的和果子找上门。
“他们说他是废人,可在我眼里,他是折断翅膀的英雄。”绫子的睫毛上凝着泪珠,却笑得温柔,“我跟他说:‘黑田先生,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嫁给你。’”
以上对话都是李玲珑实时翻译,听得金胖子大为羡慕:“嘿,没想到这黑田小子,还有段英雄救美的故事!我老金怎么从来没机会遇上。”
霞姐瞪了他一眼:“你已经有依依了,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雪片落在绫子的羊绒大衣上,她指着道馆内,急切地比划着包扎的动作。
李玲珑连忙翻译:“她很担心黑田先生的伤势……她说自己之前因为一些事没有听到电话……直到不久前才看见短信,便立即从东京赶来了。”
雪夜中的山岚流道馆灯火渐亮,绫子跟着李玲珑走进内院,素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金满仓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嘿,没想到黑田这小子,还挺有福气……”
霞姐踢了他一脚:“少废话,赶紧去找凡哥汇报戴云华的消息!”
“哦哦,对!”金满仓一拍大腿,踩着雪坑往道馆里跑,貂毛大衣在风雪中晃出一团黑影,“大哥!大事不好啦!新神会的老巢找着啦!”
山岚流道馆内堂的炭火燃得正旺。
温羽凡双掌抵在黑田孝介后心,掌心腾起的赤金色内劲如溪流般渗入其经脉。
黑田跪坐于蒲团上,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破损的肋骨在乾坤功内劲的滋养下发出细微的“咔嗒”声,缠绕胸腹之间的绷带隐隐透出红光。
“这样暂时可以稳住伤势,”温羽凡收掌时,袖口扬起的气流卷得炭火星子簌簌跳跃,“后续你还需要自行调息。”
黑田刚要开口道谢,廊下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玲珑领着一名素白身影疾步而入,雪沫子还沾在那女子的羊绒大衣肩头。
“黑田先生!”女子话音未落,已带着一身寒气扑到黑田身前,杏眼里噙着的泪珠子在灯火下晃得人眼晕,“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黑田浑身一僵,看清来人时,缠着绷带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道服下摆:“绫子小姐?你怎么来了?”
温羽凡见状退后半步,目光落在女子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唇角噙着抹淡笑。
金满仓不知何时凑到门口,肥脸贴在障子门外偷听,地中海发型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这位是……”温羽凡明知故问。
黑田喉头滚动,拉过女子的手,指腹蹭过她手背上因赶路冻出的冻疮:“这是内子,绫子……绫子,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那位华国来的温先生!”
绫子慌忙对着温羽凡鞠躬,素白大衣领口露出的脖颈泛起红晕:“温先生您好,我是黑田先生的妻子——绫子。”
“你好,不需要多礼。”温羽凡抬手虚托,目光扫过黑田绷带上新渗出的血点,“现在你们夫妻最紧要的是先去偏房歇息,黑田先生的伤势要紧。”
绫子俏脸顿时绯红,但还是依然回答:“是,我明白。”
绫子扶着黑田起身时,黑田忽然瞥见金满仓扒在门框上的肥脸,眉头一皱:“这位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温羽凡看过去,无奈一笑:“老金,你这又是闹哪出?”
金满仓被抓个正着,慌忙推门而入,貂裘大衣下摆扫落门框积雪:“嘿,黑田老弟,你这媳妇找得好啊!”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小眼睛在绫子身上转了圈,“比那些嫌弃你的千金小姐强百倍!”
绫子听不懂中文,却看懂了金满仓的笑容,羞涩地往黑田身后躲了躲。
温羽凡苦笑摇头向黑田用樱花语解释:“黑田先生不要介意,我的这位兄弟夸您的新婚妻子,比那些嫌弃你的千金小姐强百倍。让他很羡慕。”
“谢谢!”黑田郑重向金满仓点头致谢。
“大哥,”金满仓忽然想起正事,肥手在貂裘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手机,“云华打不通你电话,就打我这里来了!说神奈川废弃船厂只是幌子。边上那栋写字楼才是新神会真正的据点……地下三层防核爆,通风系统能耗高得吓人,安保很严密,江俊辰还差点被发现了!他们现在后撤了五百米建立了什么第二观察点,在等你指示呢。”
“忘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了……”温羽凡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全是戴云华的名字。他这才想起,为了专心疗伤,早已将铃声调成震动模式,方才运功时心神凝聚,竟连裤袋里的震动都未察觉。
回拨的电话很快被接通,戴云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混着风雪的杂音:“师傅!神奈川那栋写字楼才是新神会据点,地下三层用了防核爆混凝土……”
“这些老金已说过。”温羽凡打断他,目光扫过内堂角落正在调试齿轮的惊蛰,“后撤五百米的决定非常正确,你们就在第二观察点等我,不要轻举妄动。”
“云华明白。”
挂掉电话时,绫子正扶着黑田往偏房走,素白大衣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积雪。
温羽凡抬眸看向门外渐密的雪势,破邪刀的刀柄在腰间发出微不可察的嗡鸣。
“惊蛰。”他扬声唤道,后者正用扳手拧着液压义肢的关节,金属碰撞声陡然停住。
“道馆交给你了。”温羽凡将手机塞回裤袋,指腹碾过屏幕上未接来电的标记,“等黑田伤势稳定,把那套义肢装上。”
惊蛰咧嘴一笑,露出沾着机油的牙齿:“放心!保证比真手还灵活,能攥碎钢板也能给嫂子剥瓜子!”
绫子听不懂中文,却从温羽凡的神色中看出急迫,下意识攥紧了黑田的手。
黑田低头看她,绷带下的嘴角扬起弧度,雪花落在两人肩头,竟在这寒夜里融出一片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