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凯的汇报,红木八仙桌后,那位闭目养神的老者缓缓睁开眼。
他约莫七十上下,鬓角霜白,却梳得一丝不苟,深蓝色绸缎唐装的领口绣着暗金色云纹,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翡翠扳指泛着温润的光。
他自然不是洪门现任掌舵人洪清光,而是在洪门内执掌刑堂、见证过三代掌舵更迭的元老孙思诚。
在洪门,他的话语权仅次于洪清光,尤其在考核外客、甄别实力这类事上,向来由他拍板。
孙思诚的目光扫过温羽凡三人,落在温羽凡蒙着纱布的眼窝上时,停顿了半秒,随即只是微微点头,没说一个字。
那眼神里没有轻视,也没有同情,只有历经世事的平静,仿佛眼前三人不是远道而来的访客,只是寻常需要过审的路人。
林凯躬着身汇报完,见孙思诚没再吩咐,便轻手轻脚地退到厅堂角落,脊背挺得笔直,像根沉默的标枪。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轮不到自己插嘴,洪门对“外人求见”向来有规矩,尤其对方还是个背负通缉令、丹田被废的“落魄者”,不拿出点真本事,根本没资格见到洪清光。
果然,不等孙思诚开口,厅堂左侧长条木椅上,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身。
他约莫四十岁,肩宽背厚,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走路时脚步沉稳,落地几乎没有声响。
这人径直走到温羽凡三人面前,双手抱拳,腰微微弯曲,行了个标准的江湖礼:“在下马轩,洪门刑堂执事,武徒九阶。听闻温先生曾是朱雀局九科翘楚,今日特来讨教,还请温先生不吝赐教。”
这话一出,姜鸿飞顿时炸了。
他往前一步,挡在温羽凡身前,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短剑,瞪着马轩道:“你什么意思?我温大叔眼睛不方便,你还想趁人之危?要比也先过我这关!”
他年纪轻,最见不得别人欺负温羽凡,尤其对方明知道温羽凡丹田被废,还故意挑明“讨教”,明摆着是挑衅。
可马轩像是没看见姜鸿飞似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温羽凡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还有几分习武之人特有的执拗。
武徒九阶这个实力,在洪门只能算中等——比刚入门的弟子强,却远不及长老级别的高手。
洪门选这个段位的人出手,显然是精心算计过的:既能试探出温羽凡的真实水平,又不至于真的伤了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温羽凡轻轻拍了拍姜鸿飞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从背后解下破邪刀,刀柄上的纹路被他摩挲得温热,他将刀塞进姜鸿飞怀里,声音平静:“帮我拿一下。”
姜鸿飞还想争辩,却对上温羽凡笃定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该来的躲不掉”的坦然,只能憋着火接过刀,紧紧抱在怀里。
温羽凡往前迈了一步,与马轩相对而立。
他没有因为失明而显得局促,脊背挺得笔直,对着马轩同样抱拳回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厅堂:“请。”
他心里清楚,这是洪门对他的考验,关乎着接下来能否见到洪清光、能否拿到体修传承,这种事,旁人替不了,也不能替。
马轩见状,不再多言。
他双脚猛地在实木地板上一踏,“咚”的一声闷响,身形骤然前冲,右拳带着风声直捣温羽凡面门。
他练的是洪门招牌的虎鹤双形拳,这一拳刚猛如虎,拳风里带着破风的锐响,显然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温羽凡站在原地,没有躲闪。
直到拳头快到面门时,他才微微侧身,脚步如同踩着无形的韵律,恰好避开拳风。
与此同时,他右手抬起,指尖轻轻搭在马轩的手腕上,看似随意一推,却精准地卸去了对方拳头上的力道。
马轩只觉得手腕一麻,原本势大力沉的一拳瞬间失了准头,擦着温羽凡的肩膀打空。
“好个云龙七变!”厅堂角落里,林凯忍不住低呼一声。
他认出了温羽凡的步法——那是温羽凡自创的招牌身法,以灵动多变着称,没想到温羽凡没了内劲,竟还能将这身法用得如此娴熟。
马轩一击落空,毫不慌乱。
他左脚尖一点地面,身形陡然下沉,右腿如同鞭子般横扫而出,招式瞬间切换成鹤形的刁钻,直攻温羽凡下盘。
这一腿又快又狠,带着“呼呼”的腿风,显然是想逼温羽凡露出破绽。
温羽凡依旧从容。
他左脚轻轻向后撤半步,身体微微后仰,同时右手向下一压,掌缘精准地切在马轩的小腿胫骨上。
这一下力道不重,却恰好点在马轩发力的关键处。
马轩只觉得小腿一酸,横扫的腿势顿时滞涩,只能硬生生收招后退。
接下来的十几招,马轩将虎鹤双形拳的刚猛与灵动发挥到了极致:
时而双拳如虎爪,招招攻向要害;
时而身形如鹤,脚步飘忽,寻找着温羽凡的破绽。
可无论他怎么进攻,温羽凡总能用最简单的动作化解——或侧身,或推手,或点穴,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卸去他的力道,既不伤人,又让他所有招式都落了空。
厅堂内,原本低声交谈的洪门众人都停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场中两人。
连一直表情冷漠的孙思诚,也坐直了身体,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
他看得明白,温羽凡根本没尽全力:
以刚才那几下精准的卸力和点穴来看,温羽凡完全能在三两招内制住马轩,可他偏偏放慢节奏,将马轩的招式一一拆解,显然是在刻意留手,不想把场面闹僵。
又过了几招,马轩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他能感觉到,自己像是在跟一团棉花较劲,无论用多大的力,都被对方轻飘飘地化解,这种无力感让他心里发堵。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使出压箱底的绝招,却听到孙思诚突然开口:“行了,住手吧。”
马轩动作一顿,收拳后退,对着孙思诚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几分羞愧:“属下技不如人。”
孙思诚没看他,目光落在温羽凡身上,原本平静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温先生虽失了内劲,却能将身法、卸力之术练到这般境界,实属难得。更难得的是,懂得留三分余地,这份心性,比功夫更可贵。”他顿了顿,抬手对着温羽凡做了个“请”的手势,“洪当家还在后面书房等着,温先生,请。”
温羽凡对着孙思诚微微颔首,转身从姜鸿飞手里接过破邪刀,重新背在背上。
姜鸿飞凑到他身边,小声嘀咕:“温大叔,你刚才也太低调了,就该好好教训他一下!”
温羽凡笑了笑,没说话——他此行是来求洪门给一条活路,不是来争强好胜的,留三分余地,既是给对方台阶,也是给自己铺路。
孙思诚站起身,朝着厅堂内侧的一扇木门走去。
那扇门看着普通,门板上却刻着细密的龙纹,显然是通往内堂的通道。
温羽凡跟在后面,脚步沉稳,心里清楚:这一关算是过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