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的304路夜班公交,破旧得像一口移动的棺材,晃晃悠悠地切割开浓稠的夜色。
车厢里空荡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只有引擎苟延残喘的呜咽,和车窗外偶尔掠过的、被拉长得变了形的霓虹光影。
姜晓宇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眼皮沉得快要粘在一起,连续几天的加班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点精力。
车轮似乎碾过了什么坑洼,车身猛地一颠。一个用暗红色劣质绸布缝制的、方方正正的小东西,从前面空座的缝隙里滚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脚边。
是个红包。
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出现一个如此扎眼的红色,本身就透着邪性。那红色太暗了,像凝固的血。
姜晓宇的心跳漏了一拍,残存的睡意瞬间蒸发。他盯着那红包,理智尖叫着让他别碰,可一股莫名的心悸,混合着无法解释的好奇,还是驱使他弯下了腰。
指尖触碰到绸布,一种湿冷的、仿佛某种活物皮肤的触感让他几乎要缩回手。红包很轻,轻得有些不正常。他捏了捏,里面似乎是一叠纸张,材质脆硬。
迟疑着,他撕开了封口。
倒出来的,是一叠崭新的“钞票”。纸张惨白,上面用粗糙的墨线印着扭曲的图案和面额——“天地银行”、“壹万亿元”。冰冷的纸灰气息窜入鼻腔。
是冥币。
姜晓宇的手一抖,冥币撒了一身。他强忍着喉咙里的不适,发现在那叠冥币中间,还夹杂着一张裁剪粗糙的黄裱纸。上面用像是干涸血迹的暗红色颜料,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捡到红包者,请于下车时对司机言——‘你看我像人吗?’”
字迹潦草,带着一种孩童初学写字般的笨拙,却又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恶意。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姜晓宇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车厢前方。
司机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没什么血色的、线条僵硬的下巴。他双手稳握着方向盘,姿势从姜晓宇上车起就没变过,像一尊被钉死在座位上的雕塑。
荒谬,恐怖,还有一丝被捉弄的愤怒在他脑子里炸开。是谁的恶作剧?还是……别的什么?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有些东西会用这种方式来找“替身”。
不能念!绝对不能念!
他手忙脚乱地想将冥币和纸条塞回红包,扔出窗外,可那暗红色的绸布却像长在了他手上,怎么甩也甩不掉。而就在这时,公交车的电子提示音冰冷地响起:
“前方到站,幸福里小区,请下车的乘客提前按铃。”
那是他的目的地。
“叮——”一声清脆的铃响,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不是他按的。这车上,难道还有别人?
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他,推着他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又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一步步挪向车头。每靠近司机一步,周围的空气就更冷一分,那种湿冷的寒意钻进毛孔,缠绕着骨骼。
车子停稳,前后门嗤一声打开。外面是熟悉的小区站台,惨白的路灯下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司机依旧保持着那个雕塑般的姿势,一动不动。
姜晓宇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他站在司机座位侧后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纸条上的字句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
说吧,说了就能下车了,这只是一个恶作剧……他拼命安慰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
“你……你看我像人吗?”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他看到司机的肩膀,极其缓慢地,耸动了一下。
那颗一直低垂着的头颅,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像是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的姿态,一寸,一寸地转了过来。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帽檐下,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人脸。
那是一片模糊的、仿佛被水浸泡过的苍白,皮肤的质感像是融化的蜡。而在这张脸的中央,嘴角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巨大、僵硬、裂到耳根的微笑。
嘴唇翕动,带着一种非人的腔调,愉悦地、一字一顿地回应:
“像。”
“太——像——了。”
冰冷的,带着浓郁恶意和满足感的声音,直接钻进他的耳膜。
“现——在——,”那张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愈发诡异,“你——就——是——我——的——替——身——了。”
姜晓宇的思维彻底冻结,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他想尖叫,想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不!不是这样的!
他猛地转身,想要冲下那近在咫尺的后门。
“嗤——”
车门在他眼前猛地闭合,严丝合缝,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紧接着,公交车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推动,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骤然加速,蛮横地冲破了站台那片惨白的灯光区域,一头扎进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惯性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车门上。
姜晓宇绝望地抬起头。
透过车门内侧那面模糊不清的、带着污渍的观察窗,他看到了倒影。
倒影里,映出的是空荡的、摇曳的车厢。
以及,坐在最前方驾驶座上,那个穿着深蓝色司机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刚刚开始他第一趟永恒夜班的身影。
那身影的轮廓……
和他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