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市的鬼市,要等三更天鼓响过才会显形。沈砚之攥着祖父留下的青铜符,站在朱雀大街尽头的老槐树下,看那符上刻的“狐”字泛出冷白微光。风卷着纸钱灰掠过脚边,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环佩声,回头时,只见个穿绯红襦裙的女子倚在树旁,鬓边别着支银鎏金嵌玉的狐尾簪,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极了传说中的九尾狐。
“沈公子是来寻‘活玉’的?”女子声音软得像浸了蜜,指尖却夹着片泛着青气的槐叶,“这符是你祖父沈仲远的吧?二十年前他来鬼市求活玉救你祖母,最后可是用半条命换的。”
沈砚之攥紧符牌,指节泛白。他确实是为活玉而来——妹妹沈清欢三个月前染了怪病,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青黑色的纹路在游走,太医说那是“尸气入体”,唯有《酉阳杂俎》里记载的活玉能解。而祖父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活玉在鬼市,寻穿绯衣的狐妖,她欠我个人情。”
“你就是那只狐妖?”沈砚之压着喉间的颤意。他自幼读《酉阳杂俎》,知道书里写的“长安西市有狐妖,善化人形,能通阴阳,以活玉为饵,钓世人所愿”,原以为只是志怪传说,直到亲眼看见眼前女子的瞳孔在暗处泛出琥珀色的光。
女子轻笑一声,抬手摘下鬓边的狐尾簪,簪尖忽然落下滴晶莹的玉露,落在地上竟化作颗鸽卵大的玉珠,玉珠里似有流光在转动。“这是‘死玉’,只能暂时压制你妹妹的尸气。”她将玉珠抛给沈砚之,“要活玉,得跟我走一趟‘狐穴’。不过先说好,活玉有灵,会问你三个问题,答不对,可是要留在狐穴当‘饵’的。”
沈砚之接过玉珠,只觉入手冰凉,玉珠贴在掌心竟能隐隐感受到脉搏般的跳动。他抬头时,绯衣女子已转身往暗处走,裙摆扫过地面的纸钱灰,竟没留下半点痕迹。他咬咬牙跟上去,才发现老槐树后竟藏着道暗门,门后是条往下延伸的石阶,石阶两侧的墙壁上嵌着泛着绿光的狐眼石,照亮了通道深处的幽蓝雾气。
“你祖父当年走这条道时,可比你紧张多了。”女子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带着点戏谑,“他那时候还带了把桃木剑,说要斩妖除魔,结果刚见着活玉,就跪下来求我救你祖母。”
沈砚之脚步一顿。他从未听祖父提过这些事,只记得祖父晚年总坐在庭院里的老槐树下,摩挲着那块青铜符,嘴里念叨着“欠了狐妖的债,终究是要还的”。正想着,前方忽然传来潺潺的水声,雾气也渐渐散去,眼前竟出现片开阔的溶洞,溶洞中央有个月牙形的水潭,水潭中央的石台上,赫然放着块半透明的玉璧,玉璧里似有活物在游动,正是《酉阳杂俎》里写的“活玉,状如凝脂,内有流光,触之如温玉,能活死人,肉白骨”。
“那就是活玉。”女子站在水潭边,绯色裙摆被水汽染得微微透明,“你自己过去吧,活玉会问你问题。记住,别撒谎,它能看透人心。”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踏上水潭里的石墩。石墩上覆着层滑腻的青苔,他走得小心翼翼,刚触到活玉,就听见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第一个问题,你求活玉,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
“为我妹妹沈清欢。”沈砚之没有丝毫犹豫。活玉里的流光停顿了一瞬,又问:“第二个问题,若救你妹妹,需以你十年阳寿为代价,你愿不愿意?”
沈砚之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愿意。”他自幼父母双亡,是妹妹和祖父相依为命,别说十年阳寿,就算是二十年,他也愿意换。
活玉里的流光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第三个问题带着股寒意:“第三个问题,你祖父当年求活玉,用的是半条命,你可知他为何甘愿付出如此代价?”
沈砚之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祖父当年只说祖母染了怪病,却从未提过病的缘由。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绯衣女子的声音:“你祖父当年救的,根本不是你祖母。”
沈砚之猛地回头,只见女子手里多了面青铜镜,镜面映出二十年前的画面——年轻的祖父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跪在活玉前,女子的面容竟与眼前的狐妖有七分相似。“那是我姐姐,白微。”女子的声音冷了下来,“二十年前,她为了救你祖父,被猎妖师的桃木钉伤了内丹,尸气入体,你祖父求活玉救她,用自己半条命换了她十年的性命。”
活玉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叹息:“你不知前因,却愿付出阳寿,也算有诚心。活玉可以给你,但你要记住,活玉的代价,终究是要还的。”话音未落,活玉忽然从石台上飘起,化作道流光钻进沈砚之的怀里,他只觉胸口一阵温热,掌心里的死玉也随之碎裂,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里。
“走吧,我送你出去。”女子收起青铜镜,转身往通道外走。沈砚之跟在她身后,心里满是疑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还有,我祖父后来……”
“你祖父后来每年都会来鬼市,给我姐姐送她最爱的桃花酿。”女子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带着点怅然,“直到五年前,他走不动了,就托人把青铜符送来,说若有一天沈家后人需要帮忙,让我务必出手。”
两人走出暗门时,天已经蒙蒙亮,老槐树下的鬼市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的纸钱灰。女子将狐尾簪递给沈砚之:“这簪子能感应活玉的气息,若你妹妹的病有反复,就捏碎簪子,我会来找你。”
沈砚之接过簪子,刚想说谢谢,女子却忽然化作道绯红的光影,消失在晨雾里。他攥着簪子和活玉,快步往家里赶,心里却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祖父当年救的是狐妖,妹妹的尸气又是从何而来?还有那活玉的代价,究竟是指什么?
回到家时,沈清欢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皮肤下的青黑色纹路比之前更清晰了。沈砚之赶紧取出活玉,将玉贴在妹妹的胸口,活玉刚接触到皮肤,就泛出柔和的白光,青黑色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妹妹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哥哥……”沈清欢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还有点虚弱,“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只白色的狐狸,它说要带我去看桃花。”
沈砚之心里一紧,刚想追问,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管家匆匆走进来:“公子,京兆尹府的人来了,说要请您去一趟,说是城西的乱葬岗发现了具女尸,尸体上有块青铜符,跟您家里的那块很像。”
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跟着管家去了京兆尹府。府衙的停尸房里,一具女尸被白布盖着,掀开白布,沈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女尸的面容竟与他祖母有几分相似,脖子上挂着块青铜符,符上刻的“狐”字与他手里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符牌上沾着些暗红色的血迹,血迹里还夹杂着几根白色的狐毛。
“沈公子,你认识这具女尸吗?”京兆尹李大人问道,“我们在尸体旁边还发现了这个。”他递过来个小盒子,盒子里放着支银鎏金嵌玉的狐尾簪,正是绯衣女子昨晚给他的那支。
沈砚之攥紧盒子,指尖冰凉。他忽然想起女子昨晚说的话,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这具女尸,会不会就是她的姐姐白微?还有那支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大人,这具女尸……”沈砚之刚想开口,就听见停尸房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捕快匆匆跑进来:“大人,不好了!乱葬岗那边又发现了几具尸体,尸体上都有青黑色的纹路,跟之前沈小姐身上的一模一样!”
李大人脸色一变,赶紧带着人往乱葬岗赶。沈砚之也跟了过去,刚到乱葬岗,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尸臭味,地上躺着三具尸体,都是年轻的女子,皮肤下的青黑色纹路与妹妹之前的症状如出一辙,尸体旁边还散落着几块破碎的死玉,玉上泛着淡淡的青气。
“这是尸气入体,跟沈小姐的病一样。”沈砚之蹲下身,捡起块死玉,“只是这些人的尸气比我妹妹的重多了,应该是被人故意下的手。”
“故意下手?”李大人皱起眉头,“难道是有人在练什么邪术?”
沈砚之没有说话,心里却想起了《酉阳杂俎》里的记载:“狐妖以活玉为饵,钓世人所愿,然活玉有灵,需以尸气养之,若尸气过盛,恐引祸端。”难道这些人的死,都与活玉有关?还有那具女尸和狐尾簪,又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沈砚之忽然觉得掌心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那支狐尾簪竟泛出红光,簪尖落下滴血珠,滴在地上的死玉上,死玉瞬间碎裂,化作道青黑色的雾气,朝着远处的树林飘去。
“追!”沈砚之起身就往树林里跑,李大人和捕快们也赶紧跟上。雾气飘得很快,穿过树林,竟来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前。破庙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阵阵诡异的笑声,沈砚之推开门,只见个穿黑衣的男子正坐在供桌前,手里把玩着块泛着青气的玉牌,供桌上还摆着五具小小的稻草人,每个稻草人的胸口都插着根桃木钉,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其中一个赫然写着“沈清欢”。
“你是谁?”沈砚之握紧腰间的佩剑。黑衣男子抬起头,脸上戴着张狰狞的狐面,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沈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你认识我?”沈砚之皱眉。黑衣男子轻笑一声,摘下狐面,露出张苍白的脸,脸上竟也有青黑色的纹路在游走:“二十年前,你祖父抢了我的活玉,救了那只狐妖,现在,该轮到你们沈家还债了。”
沈砚之心里一震,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子,应该就是当年追杀白微的猎妖师。他当年没能杀了白微,现在又想用尸气养死玉,来报复沈家。
“你用尸气养死玉,害死了这么多人,就不怕遭天谴吗?”沈砚之怒喝一声,拔剑就冲了上去。黑衣男子却不慌不忙,拿起供桌上的玉牌,往地上一摔,玉牌碎裂的瞬间,五具稻草人竟同时燃起黑色的火焰,沈砚之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沈公子,别挣扎了。”黑衣男子笑着说,“这些稻草人里都缠着你们的生辰八字,只要我点燃它们,你们就会跟这些尸体一样,变成尸气的养料。”
就在这时,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绯红的光影,绯衣女子飘然而至,手里的狐尾簪泛出冷白的光:“柳玄,你还敢出来作祟。”
柳玄看到女子,脸色骤变:“白璃!你姐姐白微都已经死了,你还护着沈家干什么?”
“我姐姐没死。”白璃的瞳孔泛出琥珀色的光,指尖凝聚起道白光,“当年若不是你用桃木钉伤了她的内丹,她也不会需要活玉续命。现在,该我为她报仇了。”
白光朝着柳玄射去,柳玄赶紧躲闪,却还是被白光擦中了肩膀,肩膀上瞬间燃起白色的火焰,疼得他惨叫一声。他知道自己不是白璃的对手,转身就想跑,却被沈砚之拦住了去路。
“你害死了这么多人,还想跑?”沈砚之举起剑,剑尖直指柳玄的胸口。柳玄看着眼前的两人,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我已经用尸气唤醒了‘尸狐’,它很快就会来长安,到时候,整个长安都会变成人间地狱!”
话音未落,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狐嚎,大地开始剧烈地晃动,远处的天空也渐渐被染成了暗红色。白璃脸色一变:“不好!他说的是‘尸狐’,是用无数尸气炼制的妖物,一旦出世,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之握紧剑,心里却想起了妹妹。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他必须阻止尸狐,保护妹妹和长安的百姓。
“白璃,我们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尸狐?”沈砚之问道。白璃看着远处的暗红色天空,咬了咬牙:“只有用活玉和我的内丹,才能镇压住尸狐。可是……”
“可是什么?”沈砚之追问。白璃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决绝:“用内丹镇压尸狐,我会修为尽失,变成一只普通的狐狸。而活玉……用一次,就会失去灵性。”
沈砚之心里一沉,他知道活玉是救妹妹的唯一希望,可如果不用活玉,整个长安都会有危险。他看着白璃,忽然想起了祖父当年的选择——祖父为了救白微,甘愿付出半条命,现在,他也应该做出同样的选择。
“用活玉。”沈砚之从怀里取出活玉,递到白璃面前,“我妹妹的病,我会想其他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尸狐。”
白璃看着沈砚之,眼里闪过一丝动容。她接过活玉,指尖凝聚起道红光,与活玉的白光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道耀眼的光柱,朝着远处的暗红色天空射去。光柱刚接触到暗红色的云层,就传来一阵凄厉的狐嚎,云层也开始渐渐消散。
“快走!我们去尸狐的巢穴!”白璃拉起沈砚之的手,化作道绯红的光影,朝着云层消散的方向飞去。沈砚之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脚下的景物飞速掠过,很快就来到了一座荒山前。荒山的山顶上,有个巨大的洞穴,洞穴里泛着青黑色的雾气,正是尸狐的巢穴。
两人走进洞穴,只见洞穴中央盘踞着一只巨大的狐狸,狐狸的毛发呈青黑色,眼睛里泛着猩红的光,正是柳玄所说的尸狐。尸狐看到他们,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白璃将活玉抛到空中,活玉瞬间化作道巨大的光罩,将尸狐困在里面。她又取出自己的内丹,内丹泛着柔和的金光,朝着尸狐的额头飞去。尸狐剧烈地挣扎着,青黑色的雾气不断从它体内溢出,想要冲破光罩。
“沈公子,帮我!”白璃大喊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沈砚之赶紧上前,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光罩,光罩的光芒更盛了。内丹终于落在尸狐的额头上,尸狐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身体渐渐化作青黑色的雾气,消散在光罩里。
光罩和内丹也随之消散,白璃踉跄着倒在地上,身上的绯色襦裙渐渐变成了白色的狐毛,她的身体也在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白色狐狸,虚弱地躺在地上。
沈砚之赶紧跑过去,将小白狐抱在怀里,心里满是愧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
小白狐舔了舔他的手指,眼神里带着点温柔:“没关系,能阻止尸狐,保护长安的百姓,值得。对了,你妹妹的病……”
“我会想办法的。”沈砚之抱着小白狐,转身往山下走。他知道,活玉虽然失去了灵性,但他一定会找到其他办法救妹妹。而他和小白狐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走到山脚下时,沈砚之忽然看见远处的长安城里,有一朵巨大的桃花正在绽放,桃花的香气飘过来,带着点熟悉的味道。他忽然想起了妹妹说的梦,想起了白微,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或许,白微并没有死,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他们身边。
抱着小白狐,沈砚之朝着长安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他知道,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带着小白狐,一起走下去。而《酉阳杂俎》里的传说,也还在继续,等待着他们去书写新的篇章。